玄清殿,乃是玄真门用以接待身份尊崇客人之所,其内布置清雅古朴,无论是桌椅还是摆设,都是能说得出一段故事之物。
玄清殿殿首,挂着一幅书有“无为乃静”的大中堂,中堂两边是一幅对联,上联为“玄清殿中无俗客”,下联是“端是看君雅几分”,中堂与对联之下,是一方檀木雕花高几,此时,正阳真人正与玄虚子对坐弈棋,玄清子与玄香子站在两人身后,是为作陪。
自从来到玄真门之后,正阳真人便不去管落尘三人,每日只和玄虚真人下棋论道,过得好不悠然。
此时棋盘之上战局胶着,玄虚子手持一枚白玉棋子,正考虑着要不要堵了正阳真人之气眼,而正阳真人面带微笑,微抚青须,全然不担心玄虚子手中之子会落向何处。
半晌,玄虚子开口道:“贵宗三位高徒果然是好天资,这几日敝门前去讨教的弟子都铩羽而归,真羡慕贵宗之福缘啊,居然能一次性收得三位如此天资之佳徒。”
说罢,玄虚子不再犹豫,抬手落子,堵住正阳真人之气眼。
正阳真人捻起一枚黑子,微微一笑,道:“落尘三人确实还是有些天资的,不过,贵门年轻一辈亦不算差,且这几日前去讨教的,恐怕非是贵门顶尖弟子吧,据贫道所知,贵门不是还有一位清莹么?”
说着将黑子落下,另辟一条生路。
一提到清莹这个名字,玄虚子面色一僵,面无表情地道:“严格说,清莹并非年轻一辈。”
说罢赫然落子,步步紧逼。
“哦?”正阳真人不动声色地按下一子,堪堪抵住玄虚子的攻势。
玄虚子喟然一叹,道:“唉…当年清莹入门之时,连掌门真人在内,整个玄真门竟无一人敢收其为徒,最后无奈,掌门真人只得代替师祖收下了她,是以,清莹乃是掌门真人之师妹,按辈分,可比贫道还要高出半辈呢!”
正阳真人呵呵一笑,似没看见玄虚子之白子已将自己生路堵尽,依然不紧不慢地道:
“诸如辈分者,皆如浮云,只要未超过一定年龄,便是年轻弟子,贵门之清莹,想必不比我宗落尘差了吧。”
说罢一子落下,挣扎一步。
玄虚子微微摇头,叹道:“论天资,谁的天资又能比转世隐星还要好?且,贵宗落尘乃是温文君子,而清莹…唉…不说也罢。”
说完提袖下子,一子彻底断了正阳真人之生路。
棋到此时,正阳真人可谓是毫无活路,但玄虚子面上却并无喜色,反倒是输了棋的正阳真人呵呵一笑,拱拱手道:“玄虚子好棋力,贫道甘拜下风。”
玄虚子心不在焉地摆摆手,似还在沉思清莹之事,说实话,收得清莹入门,对玄真门来说是福是祸,他心中还真没个谱儿。
玄真门内有一古亭,位于一颗遒劲的古松之下,每逢清风吹动松树,亭内便能听见簌簌松涛,是以此亭又名为听松亭。
听松亭内,四位衣着潇洒、面目俊朗、神态傲然、一看便是天骄的年轻道人正亭内闭目听松,好半晌,其中一人才面带不信地道:“不会吧狄青兄,以你之‘玄心曲’再加上‘仙怨玉笛’,竟然也会输?!”
狄青,正是昨日以一支玉笛与落尘斗琴的那位年轻道人,此时狄青转动着手中的碧玉笛,微微一笑,道:“子息兄尽可去试试。”
那被称作子息的年轻道人犹豫半晌,而后摇头轻叹一声,道:“连你狄青兄都输了,那在下去了恐怕也是为他们徒增战绩而已,看来,只有颜墨兄亲自出马才行了。”
说着,子息便望着亭角处那位一直在闭目听松的少年。
沉默片刻,那少年并不睁开眼,只是悠然地道:“那三人我已见过,与我乃在伯仲之间,不用你们说,我也会亲自去会会他们的。”
颜墨此话一出,亭内三人均是大出一口气,原本四人乃是玄真门年轻一辈之中的顶尖人物,但四人平时里颇有嫌隙,昨日狄青的笛音被落尘的琴声破去后,狄青便明白此次敌方绝非泛泛,非是他一人之力便能保住玄真门之颜面的,是以才请来门内的其余三位天骄。
只是,除了子息和萧雨外较为和善外,颜墨一直是一副孤高淡然的性格,从来不把名誉当做一回事,不管是自身的还是宗门的。
是以三人打算将其请出来,合力劝导,无论如何也要劝动颜墨出手,因为,在四人当中,颜墨的天资最好,修为最高,更重要的是,只有颜墨,才与那位有一丝交情,要是颜墨也不敌的话,那说不定还可以劝动那位出手,只要那位肯出马,横扫天下所有年轻一辈便不是问题!
心头大事已去,三人也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终于能静下心来享受一下这听松亭内的涛声了。
两三声叩门声打断了张道实的清修,张道实微微睁眼,略带惊讶地看了来人一眼。
自从昨日那吹笛子的走了之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再来上门挑战,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他还以为今天不会有人再来了。
来人照样一身青布道袍,除了容貌较为清秀俊朗之外,全身上下普普通通,似全无修为一般,张道实眉头微皱,难得地站起身来,一礼道:“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在下颜墨。”
“哦?颜墨兄,不知颜墨兄今日前来,可也是为了指教在下一番?”
“正是!”
张道实心头一动,知道终于遇到劲敌了,从颜墨的三言两语之中,张道实便能猜出其禀性修为,这颜墨,不简单!
颜墨走进正厅,不请自入,而张道实也未在意,只是拱拱手道:“不知颜墨兄想怎么个指教法?在下不才,还请颜墨兄画出道道来,在下定舍命相陪!”
此时,张道实终于有些兴奋了,这几日他所见的,没有一人能逼他用出全部实力,就算是莫千帆也只是让他稍微热了下身而已,如今终于来了个顶尖人物,这让张道实如何不喜?
非他好斗,实在是对手难求而已。
颜墨随意地四下观望,在正厅中走了一圈,而后停在张道实所坐的蒲/团之前,淡然道:
“纹枰而已,何须舍命?”
说罢便盘膝坐下,前方半丈处,正是张道实所坐之蒲/团。
张道实微微一笑,亦盘膝坐下,心头可谓是毫无惧意,纹枰,乃他之强项也!
颜墨袖袍一挥,两人中间便出现了一方棋盘,棋盘呈青色,莹润光滑,略带透明,其上横纹竖格古朴自然,竟是用真元凝成!
见微知著,望着漂浮在身前的棋盘,张道实暗暗点头,颜墨这一手道法行云流水,没有一丝真元外溢,似只拂动了几片尘埃一般,显然已到了收发随心的境界。
颜墨亦不客气,抬起右手,竖起食中二指,于指尖亮起了一点乳白光华,光华渐凝,形成一颗莹润如白玉般的棋子,手一点,棋子便落在了星位之上三寸处。
张道实眉头微皱,颜墨落子,乃是悬浮在棋盘上方的,如此下棋,不仅要注意对真元的控制,且还要专心思考棋路,不过如此下法虽然困难,但也成功地点燃了张道实之战意。
舒展眉头,张道实微微一笑,抬手,真元微运间,便在指尖凝出了一枚黑子,手一点,落在宿位之上,亦是浮空三寸,不多不少。
两人你一手我一手,瞬间便落了十几子,如此下法,最是考较人之修为与心性,保持真元凝聚,维持棋子浮空,需要将心神凝聚在棋子之上,但如果只顾棋子,便不能思考棋路,最后下来自然是输,但如果只专心于棋路,忽略了真元凝聚,棋子消散或在棋盘之上,那也是一个输,是以这局棋,实际上是修为与心性上的双重较量。
张道实真元雄厚,道基扎实,如这样疾风骤雨地下上十几步,依然脸不红气不喘,一副行有余力的样子,但反观颜墨,气定神闲,居然比张道实还要轻松几分!
两人落子都是快如闪电,片刻功夫,棋盘之上已有大半地方布满棋子,此时,张道实额头上已出现了微微细汗,凝聚棋子的速度也不觉间慢了一丝。
体内真元急运,心神也不敢丝毫放松,张道实强提一口真元,努力跟上颜墨的速度,而颜墨虽然亦是面色发红,但其下子的速度,竟是丝毫没有减慢!
半盏热茶功夫,两人已下了上百手,而棋盘之上的空隙,也在慢慢减少,青色略带透明的棋盘静静地悬在两人之间,其上是密密麻麻地黑白棋子,散发着微微柔和光芒。
此时张道实已汗透重衣,落子已不若初时那般迅速,显然是有些力不从心了,而颜墨亦是满头大汗,落子的速度也减慢了一丝。
来来回回又落了十几子,此时棋盘之上战局正酣,突然,张道实心神一乱,棋盘之上一枚黑子瞬间如轻烟一般散去,继而整盘黑子落下,打在棋盘之上竟然铿锵作响!
张道实面色发白,脸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望着凌乱的棋盘,颓然一叹,道:“在下输了!”
而此时的颜墨也比张道实好不了多少,亦是汗透重衣,如果不是张道实率先支持不住的话,估计他也坚持不了多久。
此时颜墨终于收去淡然的神情,诚心一礼,道:“张兄承让了,不知贵宗其余两位道友,在下是否有缘一见?”
张道实收去颓色,微微一笑,道:“既然颜墨兄赢了在下,那当然是可以见的,玄清就在内间,颜墨兄请便。”
颜墨再次微微一礼,起身向内间走去。
张道实盘膝闭目,坐在蒲团之上调息,心想这次陈玄清可是遇上劲敌了。
但,还不到半个时辰,颜墨便匆匆忙忙地从内间走出,与来时那淡定从容的姿态相比,此时的颜墨,居然有几分狼狈羞愧之意!
来不及与张道实打招呼,颜墨匆匆出了正厅,消失在小院之外,直到此时,一声“不送”才从陈玄清房门之内传出。
张道实呆了片刻,而后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望着陈玄清房门之处的目光中也带着浓郁的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