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自然是可以推算出来了:花树人与方洁后来的关系发展,正是从瞿芬胁迫了她丈夫寻到方洁住处去闹事的那一次开始的。
瞿芬拖了花树人同去方洁的新住处,当然并非是为了引路。她尽管总是信口雌黄地说道这两个一望而知相当般配的男女这个那个,但心内实是明白并无甚事。她一定要拉了花树人去方洁那儿,一是想人多势众些,免得好不容易打听到了地址却白走了一回——她是去向方洁索要几样她认为应该属于她的东西的;二来,她刻意要花树人陪同前往,还是带了一定的示威目的——向那方洁显示一下他们夫妻俩的安定团结和睦亲爱,出一出在法庭审决时的那口恶气。
那场官司的结局让她大大地丢了脸。从法院回家进门的第一件事,她就是抡圆了胳膊,扇了花树人一个大耳光。瞿芬纵然厉害,动手打花树人倒还是第一遭。她让花树人在庄严的法庭上公开宣称她有那个什么“歇斯底里”给气疯了。她认准了花树人这一着是吃里扒外之举,是公然站到了方洁一方。她咽不下这口气。她只是没想到这生性懦弱的花树人已在法庭上经受了一次洗礼,有了质的飞跃。完全是有了充分的思想准备,花树人挨个耳光好似正中了下怀,先是纹丝不动地站稳了脚跟,两眼冒着冷光,如同看个陌生人般盯了瞿芬一会儿,一言不发,然后便很有功架地、全心全意地、毫无情义地对准了她的脸,一拳把她打得倒到了地板上。没等她爬起身来,花树人就转身出了门。
他一走就是一个星期,住在学校的办公室里,把那小花林也带在身边,那副架势,完全像是要与她划清了阶级界线。
瞿芬傻了眼了。她到学校去哭呀闹呀好几次,劝的人虽有,但一听就明白都是站在花树人那边在敷衍她,言词间都是说她平时做人做得过于要强了些,这官司打得太勉强,都是她在无事生非,闹出了一场丑闻,害得花树人丢了脸,实在是得不偿失云云。
瞿芬成了孤家寡人。她一个人住在偌大的刚死过人的花宅里,又气又恨又怕,思前想后不能不决定屈服。花宅已经由花伯其在生前签了出售合同,一个月后,新房主就有权来撵她走。按照遗嘱,她和花树人所得并不很少,足够去买下三房一厅的新公房了。这种时候,她瞿芬若是与花树人发生了婚变,她可真要成为无主的游魂了!更何况,无论她如何折腾,她还是极爱极爱她的丈夫花树人的。她从来也没产生过离开这个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他往东从未往西过的男人。这回让他如此发作,她心中明白,也是欺人有点太甚了——一个大耳光,是她先动了手的。一个男人,若是挨个大耳光,还一点也不动气,那也实在太没骨气了些,瞿芬也明白这个道理,并由此反倒对自己的面团丈夫生出了多一层的敬意。她决定主动和解。
其时又正好有一个和事佬出了面,对瞿芬作了分析道,花树人在法庭上挺身而出,宣称你瞿芬情绪失控,实在还真是明智之举呢,不然的话,法庭追究你咆哮公堂的妨碍公务罪、毁人名誉的蓄意诽谤罪,数罪并罚,你这才是吃不了兜着走呢!一番话说得正在点子上关口上,瞿芬于是便乘机服软下台,央告那和事佬向花树人转告道,自己知道错了,看在那么多年的夫妻分上,看在儿子花林面上,快回家来吧,快回来处理卖房、买房和搬家的事吧。其时花树人本未下什么决心,于是便得胜回朝。
只是江山易移、本性难改,没几天,这瞿芬又骄横如初。而花树人,为了点面子,也像以前那样处处忍让起来。瞿芬提出同去方洁住处,他纵然是万般地尴尬,也不得不遵命了。
遵命尽管遵命,花树人抱定主意当个不开口的泥菩萨。他的估计没错,那方洁对付打上门来的瞿芬,就好像打发那种上门乞讨的叫花子似的,只是瞿芬开口,说要什么,她差不多就答应什么,惟求早点打发走了这个,不,应该说是他们两个瘟神。花树人心里充满了羞愧,还有莫名的痛惜。痛惜方洁。不是痛惜那位唾星子乱飞激动得也够疲累的妻子。妻子早已成了同床异梦的陌生人,一个与他只有法律维系的女人了。什么时候开始的?他对她再也激不起性的冲动了。无论她用什么方法,他都心如死水。偶尔有梦醒时分的勃起,可只要一意识到身边的是她,是这个美艳的女人,他马上就会像被抽了筋剔了骨一样,立即泄气熄火。她在百般无奈之后,以为他有了病失了性,于是便愈加地轻侮他。而这在他,竟也已激不起愤怒。没有愤怒比没有激情更加冷漠。他已经把这个女人完完全全地逐出了自己的心。逐出得这么快,这么干干净净,如果说他在过去的日子里还不能十分明确地意识到究竟是什么原因,那么此刻,他在坐到了这个当了他几年后妈、共同生活了许多日子、又突然分离了几个月的方洁面前时,一下子便明明白白地悟到了,完全是因为自己的心里,早就已经完完全全地装上了这个方洁,用她替换了那个正在吐着恶言毒语的瞿芬!
是的,他此刻处于两个女人之间,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了自己的心的天平,看到了那天平其实早在父亲在世时就已侧向了方洁!虽然他没敢正视方洁,但方洁那无奈的咬牙挺着的如在瞿芬的恶言毒语中挨着零刀碎割的面容,一直就在他的视野之中。他感到他自己的心也如同在受着酷刑。他对瞿芬的厌恶已经到了痛恨的地步。他一点都没听见这混账的女人在说些什么,他只是全身心地感受着方洁。在痛惜的同时,他竟对因了这瞿芬的威逼而重逢方洁暗自庆幸,心中掠过一阵一阵的暖意。他非常非常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在这两个多月里虽然没有见过方洁一面,但心底深处却把她当成了自己整颗心的一个部分,此生此世是永难割舍的了。他血管里与他父亲一脉相承的热血暗自奔腾着。他像他父亲一样,下了决心就立即准备行动,而且筹划周密。他把第二天该做些什么,该怎么到这儿来,该作些什么准备,在呆坐着陪着瞿芬一顿吵闹中,全都想妥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