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政服务中心白天有客户的预约，祁星是伤员又需要卧床补觉，所以叶骁和朱樱得双双出发，一直忙到晚上才有时间陪叶嘉墨去周家。
走在夜深人静的路上，兄弟俩谁都没有先行开口，均沉默地与对方保持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用脚步丈量洒落一地的月光，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叶嘉墨始终盯着前面叶骁颀长挺拔的背影，心中存着说不出的歉意，他下意识停住脚步，斟酌良久才试探性叫了一声哥。
“嗯？”叶骁转过身来看着他，一双漂亮的幽黑眼眸在月色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还不快点走，待会儿等人家都睡下了，你要去砸窗户叫她起床么？”
“……哥，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叶骁嗤笑：“你给我添的麻烦还少么？从小时候开始就在添麻烦，中间我省心八年，再见面你依然还是和当初一样蠢。”
叶嘉墨赧然无语。
“可是我能怎么办呢？父母已经这么不给力，我再不理会你，依你这玻璃心，成天就只剩下胡思乱想了——谁让我是你哥，你一天叫我哥，我就一天不能不管你。”
“其实那年，当看到你把钱原封不动退回来的时候，我真以为你会连带着恨我一辈子了。”
“我早说过，那些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而已，我还没糊涂到随意迁怒的地步。”
叶嘉墨低声道：“哥，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是不是真的半点长进没有？父亲总斥责我缺少雷厉风行的气度，母亲也嫌弃我优柔寡断，说我给他们丢脸了。”
叶骁反问：“你认可他们说的话吗？”
“不，他们所否定我的，恰好是我认为最需要保留的，毕竟……人生在世，不仅仅是为了那点利益而活着，总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要坚持啊。”
“其实你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又何必问我。”叶骁笑了，“他们俩的价值观和你是完全不同的，所以他们的斥责你根本无需理睬，按自己的想法，走自己的路就好——你记住，怎么活永远是自己决定的，当你觉得自己已经压抑得快要撑不下去时，就不要再勉强自己去迎合他们了。”
叶嘉墨神色略显茫然：“可我撑不下去的时候，还能回哪去呢？”
“我骂你归骂你，可你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哥，难道我能抛弃你么？”
“那我……我以后拖你后腿怎么办？”
“我又不是狗，还分前腿后腿的。”叶骁满不在乎白了他一眼，“放心，你不会没地方去的，家政服务中心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哪怕活不下去了那里也接纳你。”
叶嘉墨眼神微亮：“可祁星和朱樱也不介意吗？”
“当时你提出要在家政服务中心长住的时候，你看她们俩反对了吗？星星不是怕麻烦的人，你别小看她，更何况她也一直很想感谢你，毕竟我们都欠你个人情。”
“欠我人情？欠我什么人情？”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叶震天怎么会突然莫名其妙地同意不再涨房租了？一准是你私下找他谈了。”
“……”
叶骁道：“我也能猜到，这件事纸里包不住火，钟华肯定也知道了，你在她那也难免受委屈。”
叶嘉墨站在原地，长长睫毛轻颤，却是一句话也讲不出了。
他没有什么秘密能瞒得住自己哥哥，尽管后者常以漫不经心的态度作伪装，但依然以全部的理解和耐心包容着他，并用独有的方式告诉他，自己始终都在，不放弃，也不离开。
前路并没有什么可害怕的，至少还有人愿意握紧他的手。
“哥。”他忽而向前一步，用力抱紧了叶骁的肩膀，在后者耳边小小声道，“我要替我母亲说句对不起，尽管可能并没有任何用处，但我还是要说，对不起，这些年……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
叶骁反手搂住他，沉默好久，终是深深叹了口气：“傻孩子。”
在他眼里，对方始终是当年那个喜欢笑嘻嘻跟在自己后面的小孩子，是他年少时全部温情的维系。
他不求所有人都懂得自己的付出和温柔，然而只要有人记得，就足够了。
到达周家别墅门口时，已是夜里十点多，岂料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实在清晰，方圆百米都能听得到。
其中周绮绮标志性的娃娃音一听就能辨认出来，瓷器碎裂声响过，她正带着哭腔喊：“你什么时候能不像管犯人一样管着我？这些年你管我管得还不够吗？你干脆拿条链子栓我脖子上算了！”
然后是个颇为成熟的女声在回应，语气极愤怒：“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还想问问你，这些年任性的还不够吗？不好好学习企业管理，硬要发展那种写来写去没出息的爱好，能有什么出息？还有，早告诉你收敛一些，家中保镖隔三差五就要被你打得鼻青脸肿，你哪里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
“我原本就不想当什么大家闺秀，大家闺秀活得又不自由，想有点自己的生活都不被允许，爸妈要是还活着，绝对不会这样严苛对待我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不够尽心？我委屈你了？”
“你就是对我太尽心了，我谢谢你还不行吗？求你以后不要再对我这么尽心了好吗？”
“你简直没良心！”
眼看着别墅内战争都要到白热化程度了，叶嘉墨连忙按响了大门门铃，出来开门的是保镖队长，他一看见来者何人，登时就惊呆了。
“你们俩怎么跑这来了？”
叶嘉墨实话实说：“来找绮绮道歉。”
保镖队长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我求求你了活祖宗，你是我祖宗还不行么？董事长和小姐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你再这么一搅和那不是成心添乱么，最终倒霉的还得是我们这些打工的。”
“不会，这是我和绮绮之间的事儿，我保证不会再牵连你们了。”
“那你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保镖队长苦着个脸，“我丑话说前面啊，一会儿董事长要是叫我们把你抬出去，我可真抬不留情。”
叶骁淡定接口：“抬没问题，随便抬，但如果还有扔、砸、揍这些环节，麻烦往我身上招呼吧。”
叶嘉墨：“……哥，你别吓唬人了。”
结果这仨人正在进行友好商议呢，就见别墅正厅的房门被一脚踹开，周绮绮火冒三丈地冲出来，后面还跟着个妆容精致的女人，约莫三十五六岁，发髻高高绾起，很有种商业精英的干练和杀气——从长相的相似程度判断，这位应该就是周绮绮的姐姐周绮丽了。
“嘉墨？你怎么来了？”不得不承认，周绮绮看到叶嘉墨出现，心中是非常欢喜的，就像在牢笼里关了数日的囚犯突然见着了一丝光亮，但她同时又想起了昨晚他所说的话，神情渐冷，“……你还来做什么，咱们俩都没关系了。”
叶骁就势把叶嘉墨往前一推：“这孩子总惦记着让亲近之人都好好的，但偏偏事与愿违，想保护你最后却让你伤心了，这次是专程来道歉的。”
“我不需要他道歉！”周绮绮赌气偏过头去，“我那时连表白都表白了，他居然还说些有的没的不肯接受，敢情之前对我的殷勤都是闹着玩的，他个大骗子！”
叶嘉墨忙道：“绮绮我没骗你，我也绝对没有闹着玩的意思，以前我对你讲的话都是真心真意的，可是……昨晚的事情真是我混账了，你能不能忘了它？”
“白痴！那是说忘就能忘的吗？”
周绮丽此时终于看不下去了，她走过来一把将周绮绮扯到了自己身后，柳眉倒竖瞪视着叶嘉墨：“我知道了，你就是那个一直对绮绮造成不良影响的男人吧？上次来这闹事的泼妇是你妈对吧？”
叶嘉墨神色一滞：“是，是我母亲，我替我母亲向您道歉，她有时做事是冲动了些。”
周绮丽冷笑：“她已经不是冲动的问题了，她完全是疯狗乱咬人。”
“周女士，虽然我对您的看法还算认同，但同着我弟弟讲这种话，其性质毕竟是不甚尊重的。”叶骁淡声开口，“我弟弟对周家从未怀有冒犯之心，还请您客气一点。”
“我不认为自己有必要对企图拐走我妹妹的人客气。”
“姐你说什么呢？”周绮绮忍不住一跺脚，“他们都是我朋友，你不尊重我朋友就相当于不尊重我。”
“你看看你找的都是些什么朋友！”
“我都二十三了还没点自己挑朋友的权利吗？！”
周绮丽显然也被自家妹妹气得够呛：“挑朋友就挑朋友，可这个男人和你仅仅是朋友而吗？是朋友的话，他妈还至于来咱家呼天抢地的？”
周绮绮大约也是性子到了极限，压根没了和她再争论下去的耐心。
“对，我就是喜欢他，特别喜欢，我不管他父母怎么想，跟他私奔我也愿意，你有意见吗？”
周绮丽眼眶发红将手高高扬起，作势欲打，但当她看见周绮绮连躲都不躲一下，就那么定定盯着自己看，手始终停在半空，再也没办法落下去。
周绮绮推开准备过来挡住自己的叶嘉墨，唇角紧抿，声音颤抖。
“姐，就算你的出发点是为了我，也请不要做得太过分可以吗？十多年了，这十多年我真是受够了，我难道连追求自己想要东西的资格都没有吗？”
周绮丽胸脯急剧起伏着，她银牙暗咬：“没我为你规划一切，你会活得比现在累得多。”
“我宁可累一点，也想活出自己的样子。”
“你就这么犟，将来碰壁也不后悔？”
“我不后悔。”周绮绮伸手掏出钱包，把里面的几张信用卡都取出来丢在了周绮丽面前，“从现在开始，你可以断掉我的经济来源，看看我还能不能活下去——喂，你愿不愿意带我走？”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叶嘉墨说的。
叶嘉墨如梦方醒，急切地连连点头：“当然愿意！”
两个人的手紧紧牵在了一起，叶嘉墨似乎还想对周绮丽说点什么，结果被周绮绮用力扯离了现场。
叶骁插着口袋朝周绮丽投去一瞥，他低声叹了口气，略一颔首，转而快步跟上了前面二位。
“董事长，咱们……咱们要追吗？”保镖队长小心翼翼询问周绮丽的意见。
周绮丽盯着地上散落的信用卡，怔然半晌，蓦然面无表情地转身向房间走去。
“不必了，关门。”
“可是董事长……”
“我说过了，关门。”周绮丽没有再回头，她的语气如死水一般毫无波澜，“追回来还有什么用，那孩子的心，早就不在我这里了。”
她是不曾想过的，长姐如母，自己这些年呕心沥血抚养妹妹，想让她拥有完美的人生，最终却将其养成了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