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星一直趴在病房窗口,自始至终注视着被四只花猫赶得满院跑的钟华,到后来引起骚动,医院终于派人干涉,她这才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的样子,从另一条小路离开,去和朱樱会合。
“你这人啊,绝对是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是么?”祁星乜她一眼,“那我之于你是什么?”
朱樱呵呵呵地笑了:“你是我的棉花糖,甜蜜的梦想。”
“……好吧是我的错,不该问你这么肉麻的问题,你先说说叶家兄弟都去哪了?”
“叶嘉墨去办出院手续了,我估计他是一分钟都不愿意在这里多待了,周绮绮陪他一起去的,那群保镖被周绮绮赶回家了。”朱樱环顾四周,神色突然变得很惊讶,“不过叶骁去哪了?刚才还跟我站在这里的,难不成先回店里了?”
祁星若有所思地挑眉:“回店里为什么不跟你说一声?”
“也许他觉得和我还没有到达无话不谈的地步?”
“这白痴解释你自己相信么?”
“……”
“他不打招呼就玩消失的可能性只有一种,那就是和上次一样,心情不好出去自我疗伤了。”
朱樱恍然:“这么说还真是,他刚才一直阴沉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似的——啊可以理解,我要是被继母当众羞辱,估计早持刀杀人了,哪里仅仅是心情不好。”
“现在的问题是,他到底去了哪。”
“我怎么知道……星星,话说你对他真的很关心啊?”
祁星未置可否:“当初劝我拿出革命情谊多关怀他精神世界的是你,现在讲风凉话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难伺候?”
朱樱“噗”的一声笑出来:“我这不是怕你太着急,缓和一下气氛么!放心啦他一个大男人,就算出去喝点闷酒也没什么危险系数的,更何况他还钢筋铁骨不怕挨打。”
的确,那个男人是钢筋铁骨呢,挨了打也不会受伤,然而……
身体到最后留不下任何受伤的痕迹,可疼痛却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心灵上的伤害,往往是看不到的。
祁星沉默着,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想了这么多,根本不是她风格。
但之前叶骁的话还萦绕在她耳畔,他问她,除了朱樱,会不会还有值得她用心去对待的人?
那时的他,或许也怀着期待某种答案的想法吧。
“我去找找看。”
“这么晚了,你要一个人去啊?”
“嗯,你就不必跟着了,自己打车回去看店吧。”
朱樱还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被生生顿住,只归于唇边一点微笑的弧度。
也好。
祁星骑着摩托车穿遍了大街小巷,记忆中,朱樱比较令人省心,偶尔出去鬼混也能自己回来并且吃不了亏,她还从来没有这么费劲的去找一个人。
当然,并不是说叶骁自己出去会吃亏,他能吃亏才是怪事,她无非是心里不踏实,总得见着他才安心。
“劳驾,看见一个长得挺帅穿格子衬衫的男生了吗?”这是她问路边流浪狗的问题。
那只狗朝她敬了个歪歪斜斜的礼:“汪汪!”
“……哦,有好几个穿格子衬衫的,帅不帅你看不出来啊?”
“汪!”
“那算了。”和大狗讨论帅不帅的问题,她竟无言以对。
碰巧这时有只灰不溜秋的小麻雀飞过来,落在她肩膀上叽叽喳喳。
祁星瞬间警醒:“你看见了?往哪边去了他?”
“啾啾啾!”
“好的万分感谢。”
她一踩油门,摩托车如离弦之箭绝尘而去,目标:南大街。
半个小时后,她踩了刹车抬头望去,但见昏暗的路灯下,有个孤单的身影独自坐在道旁,身边散落着无数酒瓶,他垂着头,似乎睡着了。
“叶骁?”
那人没有回答她。
“叶骁。”祁星步步走近,才终于确定是他,于是很利落地推了他一把,“跑到这里喝闷酒算怎么回事,店里那么大面积还不够你折腾?”
叶骁的身体晃了两下,他缓缓抬头,灯光下那双狐狸眼因为酒精的作用,显得雾气迷蒙。
“在哪里喝是有区别的啊,祁总指挥。”
“有什么区别?”
“在店里喝,你说不定会嫌弃我没出息。”
她暗地里翻了个白眼:“你本来就挺没出息的。”
“对,我也这么觉得。”叶骁用酒瓶支撑着下巴,自嘲地笑了起来,“可能所有人都觉得我特别没出息吧?”
“事实上,并没有太多人关心你的生活,你只要活好自己就可以了。”
“话虽如此,可却永远有人跳出来提醒我,不要忘记屈辱的过去。”
祁星静默无言,良久,才终于斟酌着开口:“就算别人不提醒,过去也是不该遗忘的。”
“我知道,可我在意的不是这些。”叶骁叹息着,转头望向身后的牌匾,目光萧瑟,“我在意的是,自己连最重要的东西都守不好,连必须完成的事情都做不到。”
她顺着他的眼神向后看,看到这是一家废弃许久的咖啡厅,门上落了重锁,结了厚厚一层蜘蛛网,金字招牌早已覆盖了厚厚一层灰,连叫的名字都模糊不清了。
“这是……”
“我母亲的咖啡厅,她生前是这家店的老板。”他如是回答,“我也是当年无意中听叶震天提起的,说我母亲很热衷于这项事业,她曾经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亲手给心爱之人做一杯咖啡。”
祁星似有所感:“你母亲一定是个骨子里充满浪漫色彩的文艺女青年,有才有情。”
他仰起头朝她笑笑:“你也是啊,祁总指挥,虽然你总是把自己伪装成个爷们儿。”
“……”
“但其实你和我母亲一样温柔,我能感觉到。”
“喝多了吧你?开始说胡话了。”
“没有,你信我,我是说真的。”叶骁扔掉空酒瓶,转手想去开另一瓶,结果中途被祁星拦住了,他看着祁星波澜不惊但显然是不可能做出让步的淡定表情,唇角苦涩轻扬,“然而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处,这家店是不可能再重新营业了。”
祁星略一蹙眉:“为什么?谁把它买了?”
“没有谁买,只是钟华在进了叶家大门后,就关掉了这家咖啡厅,抢走了房契自己藏起来,意在抹去所有我母亲存在过的痕迹。”
“……这人活着可真是浪费资源。”祁星面瘫着,“我刚才应该嘱咐那些猫往她脸上狠挠的,失策了。”
叶骁怔怔注视着她:“你能做到那程度,我就已经很感激了,有的时候当我面对往事,简直懦弱到不可思议。”
“是人就有弱点,谁都不例外。”
“你不要以上帝视角来评价我,祁总指挥。”他一本正经地要求她,“我不是你的客户们,不需要你劝说洗脑。”
“……你这人怎么这么难伺候?当心我用摩托车从你脑袋上碾过去。”
他低声笑了:“对对,就是这种态度,才是我愿意看到的你。”
祁星看他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叶骁试探性恳求着:“祁总指挥,能借你一只手么?”
她疑惑地把手递给他,却见他攥紧自己手指,将脸埋在了自己掌心,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有点滴泪水渗入掌心纹路,触觉温热。
“我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钟华那么恨我和我的母亲,明明她才是真正的侵略者。”
“正因为她抢了别人的东西,所以才会担心自己的东西有朝一日也会被别人抢走,这是小人定律。”
“但她毕竟成功了,她拥有了一切,如今还要通过践踏我甚至是嘉墨的尊严,来让自己活得更有安全感——嘉墨可是她亲儿子啊,她都丝毫不肯宽容。”
祁星语气冷静:“她当真会活得很有安全感吗?我看不尽然。”
“我倒没想到你会这么确定。”
“因为只要我在,她那点卑劣的心思就不可能如愿。”祁星抬手抚上叶骁柔软的短发,记忆中她是第一次如此温柔地对他做出亲昵举动,“我会尽最大努力撮合叶嘉墨和周绮绮,她如果想要乱点鸳鸯谱,点一次我拆一次;我也不会允许她再度找你麻烦,而且……我保证,总有一天会帮你把这家咖啡厅重新开起来的。”
她也曾经历过失去父母的刻骨悲伤,她明白这份执念对叶骁来讲意味着什么,或许就算加上她一个,与叶家对抗的力量还是微乎其微,但总要有人愿意站在他身边,给他这份坚持走下去的勇气才是。
希望是不能失去的。
叶骁茫然看向她,他眼中泪痕犹在,少了几分往日的玩世不羁,看上去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你说的话啊。”
“嗯,所以我在你眼中一直是个冷血无情的人吗?”
“毕竟我给不了你酬金,我工资都是你开的。”
“等将来吧,慢慢从你工资里扣,身为老板,偶尔给员工一点福利是很有必要的。”
话音未落,他蓦然倾身向前用力搂住了她,她收势不及弯下腰去,差点没栽倒在他怀里。
“……你是不是有点病?放手!”
“别乱动,让我抱你一会儿,就一会儿……”
她在他哀求般的语气中没了脾气,只好僵着身子任由他抱,直至他彻底安静下来。
叶骁的呼吸逐渐平稳,到最后手臂缓缓下沉,竟然就这么搂着她睡着了。
祁星:“……”
这人心也真是够大的,谁能告诉她,自己要怎么把一个一百多斤的大男人扛上摩托车送回店里去?
真是做了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