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绳结心结
开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尼姑,她一把抓住了静音的手腕,假作嗔怒道:“死丫头,又乱嚼舌根,当心死后下拨舌地狱!师父呢?”转头看到了缘师太走近,连忙放开静因,合十躬身道:“弟子恭迎师尊!”
了缘师太摆手道:“罢了!静闲,让她们打扫一下客房,你赶紧找些药来,这里有位施主受了极重的外伤,得速速医治!”说着并不进庵,而是带着林错等人走到庵旁的一个独立小院,将叶枫安置在客舍之中。
莲心庵占地仅有数亩,但松竹掩映,花草繁茂,显得极是清幽。庵堂和客舍也只不过一些茅屋,但却收拾得井井有条,打扫得纤尘不染,毫无粗陋之象。
了缘师太共有八个女弟子,此时都忙着准备疗伤的药物器械。静因一边忙碌着,一边眉飞色舞地跟师姐们讲述下山的见闻,因怕师父责怪,把声音放得极低。
林错按了缘师太的吩咐,将叶枫放在客舍的一张竹榻之上,为其除去上衣,解开简单的包扎,用清水清洗伤口。了缘师太一边给叶枫敷上了金疮药,一边皱眉叹道:“罪过,罪过!究竟有多大仇怨,要下如此毒手?”
林错苦笑道:“说出来令人难以置信,下手之人和这位兄弟既不相识,更是毫无仇怨。”于是简单的说了一下经过,只是把和岳家军的诸般争端略了去。
了缘师太,叹道:“从古至今,曾有多位法师历尽艰险,不远万里从天竺取回真经,发愿拯救天下黎庶于苦海。数百年来,受益者如恒河沙数。却也仍有诸多不敬神佛,不信因果之徒,见利忘义,肆意而为。殊不知神目如电,报应不爽,害人终将害己。就算当世未得果报,终难逃冥司重罚。及至身堕无间之狱,悔之已迟。”她双手合十,喃喃祝告:“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弟子虔心嘱告,愿您广施无边法力,拯救天下众生,使善者得其善报,恶者永脱恶念,诸般苦痛,弟子愿一人承担!”
林错虽听不清了缘师太的祷辞,但却也知道她是为苍生祈福。自己虽不信轮回因果之说,却也不由心生敬仰,这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了缘师太的身子散发出奇幻瑰丽的光芒。
也许是药物的疗效,又或是佛法之功,昏迷许久的叶枫发出艰涩声音:“小妹••••••小妹••••••”
林错闻声俯身道:“薛姑娘很好,你安心养伤,日后自有相见之期。”
叶枫吃力地睁开眼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又闭起眼睛,喘息着道:“多••••••多谢少侠救••••••救命之••••••之恩!”
林错道:“你我的性命都是师太所救,该当谢她才是!”
了缘师太见林错施恩而不自居,心中颇为赞许。眼见叶枫似乎又要出言相谢,连忙制止道:“阿弥陀佛,林少侠舍命相救尚且如此自谦,贫尼又岂能贪功?须知济世救人者,皆发于善念,并非有所图报。施主只管安心静养就是。”
叶枫微微喘息着道:“是••••••弟子谨遵••••••谨遵教诲!”说罢闭上了眼睛。
林错见叶枫睡去,随了缘师太走出茅屋,轻轻掩上房门。
太阳落山了,但仍有一抹余晖依旧映照着西方的天空,似乎是在和黑夜做着最后的抗争。
莲心庵的一众女弟子都在灶间忙碌着,香气中在空气中弥散着。林错贪婪地嗅着这香气,虽然饭菜的香气中混合着草药味道,闻起来有些怪怪的,但仍让多日不食人间烟火的他食指大动,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大口口水。了缘师太并没有注意林错的神情,而是走向了一直发着愣的孙九娘。
孙九娘听到脚步声,缓缓回过头来,用无助的目光望着了缘师太,嘴唇翕动着想要说些什么,而一时似乎又不知从何说起。
了缘师太柔声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暂且莫想莫言,随我来。”
孙九娘不明所以,跟着了缘师太而去。林错好奇心起,想要知道了缘师太如何为孙九娘开解,更盼着孙九娘早些恢复记忆,也好打探一下闫掌柜等人的身份来历,于是也跟了过去。
莲心庵的灶间四面都有窗户,通风效果和好,所以置身其中,并不觉得如何燥热。一众女尼见师父走进来,都不知何意,却又不便停下活计,打了声问讯,便又各自忙碌起来。
了缘师太来到一口米缸前面,伸手揭去盖子,对孙九娘道:“你抓一把米出来,用力攥住。”
孙九娘不明所以,依言弯腰在半满的缸里抓了一把米,紧紧地攥在手里。
了缘师太说道:“把米给我,再抓一把出来,这次莫再使力。”
孙九娘一脸疑惑,把米放到了缘师太手心,再次把手伸到缸里,轻轻地抓起了一把米,递到了缘师太面前。
了缘师太这次并没有伸手去接,只是微笑着问道:“你看那一个多些?”
孙九娘看了看了缘师太手中的米,大约仅有一百多粒,而自己手中的白米,想来应有其十倍之数。口中嚅嚅道:“后抓的这个多一些,不,是多了很多。”
了缘师太投米入缸,点头微笑道:“你可懂了?”
孙九娘知道第一次抓米由于过于用力,致使米粒多数由指缝见渗出,而第二次并没用力,米粒不受挤压,反而留在手中。但她却不明白这为师太究竟有何深意,于是答道:“弟子愚昧,不能洞悉禅机!”
了缘师太没有回答孙九娘的提问,带着孙九娘缓步走出。她没有回答孙九娘的问话,而是讲起了故事:“多年前,有好事者广发英雄帖,邀集天下群雄煮酒论剑于南疆雪山之巅,一时轰动天下,盛况空前!”
孙九娘和林错都不明白了缘师太为何忽然讲起了故事,但听书讲古,似乎是所有人共同的爱好,所以二人都默不作声仔细地聆听。
了缘师太接着讲道:“雪山之巅,山势陡峭,风雪弥漫,更有千载不融的坚冰,想一临绝顶,非高手而不能为之。最终上山者,不足百人,而能坚守十数日者,更是寥寥。这其中又有一些淡泊名利的前辈名宿,只为观摩而来,受邀作了评判,所以只有数十位中青年高手才俊为了天下第一的名头,鏖战数日,最终一南一北两位不足三旬的剑客技压群雄,脱颖而出。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两大剑客虽也惺惺相惜,却也难免要终极对决。二人苦战三日,穷其生平所学,却始终难分高下,真正称得起是一时之瑜亮。一些前辈名宿生出爱才之意,提出让二人共享天下第一的殊荣,以免二人有所损伤。北方剑客生性豪爽洒脱,于名利之事原本不甚看重,便依了长者之言,决意就此收手。而南方剑客心思细腻,生性孤傲不群,于名次尊严过于看重,坚决不肯如此草草了事,哪怕就此败了,也要败得堂堂皇皇。此举虽令诸位长者心生不满,却也无从辩驳。
后来有人提议,既然武功难决高下,何不改弦更张,天下第一的高手,不应是只会舞枪弄棒的武夫,若兼具才智,岂不完美?但雪山之巅,无纸无笔,难以考校文采,文字一道,更难分出优劣。恰巧这其中有一位江湖怪杰,武功虽是不弱,但真正让人佩服的是他有独树一帜的结绳之术,其巧妙之处令人炫目,如有鬼神相助,世人难以破解。于是请其以绳作结,看着二人谁能最先破解。这位怪杰欣然受命,于众目睽睽之下栓出两个一般无二的绳结。起初二人颇不以为然,以雕虫小技视之,岂料动手之际均是惊骇无比,没料到一根最普通的绳子竟能编制出如此神奇的绳结,一昼夜的冥思苦想竟然毫无头绪。
北方剑客看了一眼仍在苦思的南方剑客,赫然发现对方鬓边一夜之间竟添了许多白发,心惊之下心有所感,叹道‘习武本为强身御侮,亦是个人喜好,若一味追求虚名,纵然绳结可破,却是心结已生!’说罢剑断绳结,飘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