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索桥认亲
了缘师太从一露面,就一直神情淡定,不沾一丝尘世气息,此时竟也是目中含泪,颤声问道:“你真是十五郎?”
薛十五一扯衣衫,将左肩露出,上面有一块红色胎记,形状极似一弯新月,他哭着说道:“孩儿生于中秋之夜,身上带有月形胎记,在同族弟兄中又恰巧排在十五之数,所以家族中都称呼孩儿‘十五郎’。孩儿降生之时,姑姑尚未皈依佛门,定然知之甚详。”
了缘师太此时更无怀疑,泪水竟也扑簌簌落下。他走过来扶起薛十五,用袍袖为其擦去泪水,端详良久,眼中充满怜爱之色,摇头叹道:“十五郎,十五郎!哎,咱们娘儿俩分别竟也是十五年了。如果记得不差,你今年应该已经二十二岁了吧?”
薛十五点头答道:“是!再过几天,就是孩儿二十二岁生日。”
了缘师太点头自语道:“是了,十五年,弹指一挥间。谷陵沧桑未变,人事却多更改。”
薛十五道:“姑姑当年弃世出家之时,孩儿年纪尚幼,少不更事,一连几日哭喊着要找姑姑。起初爹娘含泪安抚,后来被逼得急了,爹爹将我痛打了一顿,那时竟对爹爹生出了怨恨。后来懂些事了,知道爹爹心中之伤痛实是甚于孩儿百倍。”
了缘师太颤声问道:“你的父母可好?是啦,你还有个妹妹,她应该也长大成人了吧?”
薛十五听到姑姑提到妹妹,脸现尴尬之色,不自主的望了一眼躺在桥上的叶枫,说道:“父母身体很是轻健,妹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只是行事过于任性。”
了缘师太面现微笑,一脸的慈爱之色,轻叹一声道:“哎,少年心性,原就如此,也不必烦恼,你当年又何尝让父母省心了?”
薛十五躬身道:“是,姑姑所言极是。这多年来,爹爹无日不思念姑姑,请您无论如何回家一叙天伦,以慰藉父母思念之苦、孩儿孺慕之情!”
了缘师太目注远方,幽幽道:“我已舍身佛门,青灯古佛为伴,岂可妄动尘念?今日你我重逢,看似偶遇,实属缘法。聚也由缘,散也由缘,不可强求。我与你父若俗缘未尽,自有相见之日,若是无缘,见面于彼此无益。”
薛十五急道:“姑姑难道真的不念手足之情?”
了缘师太双手合十,肃然道:“前世因铸就今世缘,前世因重,今世缘深;前世因轻,今世缘浅。缘起有日,缘灭有时。个人自修因果,莫做无谓搅扰。贫尼法号了缘,那些俗世称谓,今后再莫提起。”
薛十五凄然道:“姑姑超凡脱俗,可以尘缘尽断,但孩儿却不能不念骨肉之情。这里还有几位族中兄弟适逢其会,想是缘法所致,就请姑姑无论如何见上一见,想来菩萨也不会怪罪。”
了缘师太苦笑着叹道:“俗世尘缘,如丝如网,戒刀虽利,断之也难!”
薛十五眼见了缘师太并没有拒绝,于是招手唤众人过来见礼。
一众薛家弟子在旁边听得明白,大都也听长辈提起过,知道这位前辈十几年前就以美貌及武功名动江湖,至于后来因何出家,族中长者却都闪烁其词,似乎有很深的隐情。这十来人中,有的和薛十五平辈,有的低一辈,纷纷跪在桥上,有的喊姑姑,有的喊姑婆,一时乱乱哄哄,搞得桥身摇晃不停。
了缘师太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贫尼方外之人,不敢当此大礼,就请起来吧。”
众人纷纷起身,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薛十五躬身道:“孩儿虽是俗人,亦有敬佛之心,烦请姑姑让我们同往宝刹上香礼佛。”
了缘师太知他心意,婉辞拒道:“草庵简陋狭小,恐其招待不周。诸位身带利器,杀气凛凛,不宜踏足佛门之。若有心敬佛,则处处都是灵山。”
薛十五不肯死心,说道:“既然处处灵山,那姑姑也不必定要在此苦修。薛家广有田产,不难寻一善地作姑姑清修之所,到时候大开门墙,广结善缘,晚辈弟子更能朝夕恭聆教诲,此两全其美之举,望姑姑三思。”
了缘师太道:“贫尼修为尚浅,虽有普济众生之心,却无救世度人法力,大开门墙之说,尚自遥远。当年佛祖为修正果,甘愿舍弃王子尊位,于菩提树下悟道。可见修行之道,首先要斩断俗缘,方可有所建树。贫尼远避尘嚣,苦修佛法十数载,也只是略窥门径,若重归尘世,再续俗缘,则万般努力,尽付东流。你若心中尚有敬我之情,就随我本意,任我自去。”
薛十五知道对方心如坚铁,多说亦是无益,只好含泪道:“姑姑心性高洁,不染一丝尘埃,晚辈俗人,虽于佛法无缘,却也不敢再扰清修。此地一别,不知相见何期,敢问姑姑可有微言大义相赠?”
了缘师太沉吟片刻,缓缓道:“诸恶不作,诸善必为;名利诱我,心静无波。望诸君自修善因!”说罢看了一眼叶枫,说道:”这少年伤及内脏,如不及时救治,恐有性命之虞。好在草庵之中有些疗伤药物,或可为其续命。”
薛十五闻言忙道:“姑姑且慢!”
了缘师太一愣,瞩目问道:“怎么,有何不妥吗?”
薛十五道:“这人孩儿必须带走。”
了缘师太问道:“这又为何?”
薛十五道:“此人冒犯薛家,需得严惩。”
了缘师太眉峰一挑,冷冷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他的伤也是拜薛家所赐了?”
薛十五道:“那倒不是,伤他的却是另有其人。”说着看了一眼林错。
了缘师太也把目光转向林错,疑惑道:“难道是施主?”
林错连忙摇头,说道:“师太不要误会。伤这位兄弟的既非薛少侠,更非在下,确实另有他人。但此中缘由却说来话长,此时此地却不宜为此延误时间。但在下有一言欲禀告师太,但疏不间亲,恐怕惹师太不快。“
了缘师太道:“贫尼虽修为尚浅,却也不以远近亲疏评判是非。施主有话请讲,不必有所忌惮。”
林错躬身道:“是。晚辈也希望师太能援手救治这位兄弟,若任薛少侠带走,恐其祸在眉睫!”
了缘师太闻言,直视着薛十五问道:“我问你,这人究竟如何冒犯薛家,致使你们必欲置其死地?”
薛十五瞪了林错一眼,犹豫了一下,喘了口大气说道:“姑姑不是外人,我也不必隐讳。此人拐带小妹私奔,致使薛氏满门蒙羞,有此一条,薛家子弟人人得而诛之。”
了缘师太一愣,喃喃道:“私奔?原来还有这种事!”继而皱眉问道:“他可有妻室?”
薛十五摇头道:“没有。”
了缘师太接着问道:”你妹妹可曾许配人家?”
薛十五又摇头道:“也没有。”
了缘师太又问:“他可是奸邪之徒?”
薛十五想了想道:“也不是。”
了缘师太点了点头,接着问道:“你妹妹可是遭他胁迫?”
薛十五面色忽红忽白,艰难说道:“不是。”
了缘师太叹道:“我好像明白了,他们彼此钟情,却得不到家人的许可,无奈之下才会有此一举。我却又有些不明白,既然一个家无妻室,一个待字闺中,为什么不成全他们?”
薛十五咬了咬牙,说道:“因为••••••因为他是叶家的人。”
了缘师太闻言如遭电击,一下愣在当场,半晌无语。
桥下水声阵阵,远处鸟鸣猿啼。一座高高的山峰挡住了偏西的太阳,也挡住了秋老虎的淫威。拂动的山风,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清凉的世界。但却没有人能感受到这一切,每个人心中都似乎压着一块千斤巨石,以致有了窒息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