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箭明枪
雷声渐近,并且伴有歌声传来。震天的雷声竟不能掩盖嘹亮的歌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嘹亮激越,响彻云霄。
这首《满江红》词作,真可谓一纸忧愤、满腔豪情,千年之下读来,仍能感觉出词作者何等的豪气干云。单就其艺术成就来说,在诗词佳作浩如烟海的两宋时期,难以担当压卷之作,但若说到对后世的影响,却是任何诗词佳作也难望其项背的。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有志之士受其激励,秉烛苦读、闻鸡起舞,因而得以建功立业,不虚一生;更不知有多少热血男儿被其感召,奔赴国难、血洒疆场,赢得生前身后名。对于宋人词作,你可以不知秦观的《鹊桥仙》,可以不知柳永的《雨霖铃》甚至可以不知苏轼的《念奴娇》,但你却不应不知岳飞的这首《满江红》。
少年读书不多,少知诗词,但却对这首《满江红》极为熟悉,并且异常喜爱,不单单是因为词句之中所流露出的冲天豪气甚合他的性格,更因为词的作者是他甚为崇敬的大英雄。但造化弄人,今天他竟然要与心目中的英雄一决生死。他究竟是什么人?他与岳飞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恨?
车粼粼,马萧萧,旌旗蔽日,刀枪林立。一大队大宋兵马绵延数十里向北方挺进。他们,就是让中原百姓翘首期盼,令金兵闻风丧胆的岳家军。
时值南宋绍兴五年(公元一一三五年),岳飞率其部岳家军在湖南用兵,大破“洞庭湖寇”,朝野震动。皇帝赵构见困扰多年的心腹大患已除,甚是高兴,遂擢升岳飞为检校少保,荆湖南北、襄阳路招讨使,不久又改武胜定国节度使、宣抚副使,令其移军京西,置司襄阳。岳飞带兵多年,破金兵无数,战功赫赫,但累积多年之升赏,却均不及此次,可见皇帝对“湖寇”的忧惧、憎恶要远胜金人甚多。
对于朝廷恩宠,向视功名如浮云尘土的岳飞并不如何欣喜,倒是皇帝手札中的“腹心之患既除,进取之图可议”一句,令他格外关注。自“靖康之难”以来,岳飞等一班忠义之士,无时无刻不心悬光复中原大业。但皇帝却一味逃避,偏安一隅,着实令人寝食难安。而今皇帝终于有了北伐意向,怎不令他欣喜若狂?一等洞庭周边大事安排妥帖,遂不顾眼疾之痛的困扰,乘坐着一辆四周围着黑色幔帐的马车,挥师北上。
朝廷欲对中原用兵的消息在民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奔走相告,群情振奋。岳家军所过之处,沿路百姓更是早早侯在路边,箪食壶浆,以示慰劳。但岳家军军纪严明,对于百姓的酒食均是婉言相却,最多饮一瓢清水而已。
岳家军中的将士多是中原子弟,很多人的父母妻儿仍在金人的铁蹄之下饱受蹂躏、折磨,一想到此无不热血沸腾,难以抑制。有人低声唱起了元帅那首名传天下《满江红》,此时此刻,这歌声有着极强的感染力,许多人都不自觉地跟着哼唱起来,歌声也由低沉婉转变得高亢嘹亮起来。不消片刻,整个大军都在高声唱着这首词,十万人的大合唱,其声势可想而知。
副将王贵怕这震天的歌声打搅了病卧马车中的元帅,曾传令停止歌唱,但岳飞却传出话来:“众将士但歌无妨!待光复中原、迎回二圣之后,本帅也要与诸君痛饮欢歌!”众人闻听,大声欢呼,越发唱得起劲起来。歌声在田野山川回荡,直冲九天云外。
少年伏在坑中,看着威武雄壮的岳家军凛凛而过,听着令人振奋的歌声,一时百感交集,有一种难以言表的痛楚在胸中涌动。他闭上眼睛,咬着牙在心中对自己喊道:“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但他失败了,因为那歌声不只是响在耳畔,更是在他的心中唱响。
歌声终于停了下来,但少年的心却更加猛烈的狂跳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中军队伍中有一辆马车不疾不徐的行进着。马车之侧,大纛旗迎风舞动。帅旗上,一个硕大的“岳”字像一柄利剑直刺入他的眼里。
少年的牙齿紧咬,几欲出血。数日的焦急等待终于有了结果,如果再等下去,他都不知自己会不会就此疯掉。如今仇人就在眼前,他怎能错失良机?一伸手,紧紧地抓住身旁一条粗如儿臂的绳索,待到马车行驶到山丘之下,猛地挺身站起,将绳索抡了起来。绳索另一端,一块面盆大小的石头以少年为圆心飞快的转了起来。坑边的长草挡住了下面人的视线,一时竟没人发现这一切,也没人会料到竟有人在此埋伏行刺。绳子越抡越快,等到快到无法再快之际,脱手掷出。
少年天生神力,又凭借地势之利,一掷之下,石头直向百丈外的马车飞去。他并不去看石头是否会击中目标,而是一弯腰,拿起早已准备好的一张硬弓,迅捷无比的搭上三支箭,拉到最满之处,一松手射向马车。最后他抄起一条大枪,手掌一拍马头。白马会意,噌的站了起来,一等主人跃上脊背,昂首一声长嘶,跃出坑外,向坡下疾驰。
少年之所以在这里设伏,就是因为这里坡势较缓,可以以最快的速度纵马冲杀。数月来积压在他心中的仇恨让他觉得生不如死,而多日来枯燥漫长的等待更令他几乎疯掉。所以无论飞矢与飞石的袭击成功与否都不准备逃离,他要冲下去痛痛快快的厮杀一番,哪怕横尸当场,也在所不惜。
队伍一阵骚乱,很多人大声惊呼:“啊呦!”“不好,有埋伏!”“快,保护元帅!”那石头带着绳索,就如同流星飞坠一般,夹带万钧雷霆之势,谁敢阻挡?谁又能够阻挡?况且石头自高空飞落,划出一条弧线,离马车稍远一点都不可能够得到。
忽听虎吼一声,一条大汉从马车车辕上高高跃起,抡起手中一条熟铜大棍,奋力砸向飞石。只听砰然一声巨响,石头被砸得粉碎,碎石漫天洒落。大汉手中的大棍脱手飞出丈外,“嗵”的一声落在乱草丛中。大汉双臂脱臼翻身坠地,哇的一声喷出一大口鲜血,昏死过去。
没等众将士松口气,又听见尖锐刺耳的破空之声大作,三支箭呈品字形激射而至。不等众人反应过来,箭已距离马车不足五丈远近。
猛地又见一条大汉自马车后面跃起,手中舞动一条镔铁大棍拨打飞矢。如此沉重的兵器拨挡飞矢极为不便,有两只箭被其击落,另一支箭从他右胸射入,箭簇透出脊背。大汉落在地上之时,兀自嘶声高喊:“保护大帅”。
这两员步下将官虽名不见经传,但在民间却有赫赫威名:拼死击石者乃“马前张宝”;舍身挡箭者乃“马后王恒”。
弓箭手不待将领吩咐,以最快的速度抽弓搭箭,准备射杀来犯之敌。
银鞍白马,疾若流星;素袍长枪,快如闪电。弓箭手尚未将弓拉开,白马已冲到跟前。众人眼睛一花,连敌人样貌都没看清,已有数人伤在马蹄、长枪之下。
赵凯、李武二将飞马奔出,迎向少年。赵凯大喝:“什么人,竟敢......”,话未说完,少年一招“狂龙出海”已刺入他的小腹。赵凯大叫一声,尸身栽于马下。
李武大惊,方天画戟直刺 。少年一侧身,避开戟头,右臂一合,夹住戟杆,借着奔马的速度,竟将李武撞下马来。
赵凯、李武的武艺在岳家军中虽不是出类拔萃,但也历经大小数十场战阵,也非泛泛之辈,不想今日连对手的面目都未看清,便双双落马,怎不令人心惊?
少年更不怠慢,冲向马车。岳家军将士岂能容敌人得逞。冯旭催马抢上,挥刀横斩。谢有望挺叉猛刺。少年仰身躺在马背之上躲开横斩的大刀,左手抓住叉头,右手持枪,一招“龙飞天外”,一枪刺入冯旭的胸膛。紧接着,借谢有望夺叉之力,猛地一送。谢有望正奋力争夺,不想对方竟突然将叉推向自己,一个收势不住,连人带叉落下马来。
副将王贵正吩咐人护住元帅车驾,救起张宝、王恒二将,只听得身后惨呼连连,不由心头火起,圈马冲了过去。
此时又有三将跃马冲出,力图挡住刺客。
少年大吼一声:“挡我者死”,大枪猛挥,一招“横扫乾坤”使出。左面的黄记躲避不及,被枪尖割破咽喉。中间的魏宣仰身躲避的慢了一些,枪尖划过胸口,所幸有铠甲护体,不致有性命之忧。右面的石国治立刀杆招架,但却远不及杨烈力大,被砸下马来。
王贵见刺客如此骁勇,心下骇然。见对方二十岁左右年纪,却是满面沧桑。细一看对方的白袍,原来竟是一身重孝。猛地想起一人,遂高声喝问道:“大胆刺客,可敢留下姓名?”
少年一声狂笑,一边撕杀,一边朗声道:“大丈夫死都不怕,岂惧留名?我乃‘大圣天王’之子,杨烈!”声音洪亮,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