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夤夜讲道
林错道:“一般人往往觉得,只要内力强,轻功好,行动之间就可掩人耳目。这本来没错,但却要看对方是谁,修的什么功法。天地万物,都离不开‘精气神’三宝,尤其是人。精者,身之本也;气者,人之根也;神者,生之制也。无论盛年壮汉,还是老幼病者,无不靠三者而存活世上。三宝盛,则体键;三宝衰,则体弱;三宝无,则人亡。此乃亘古不易之理。三宝于人,如鼎之三足,缺一则不立。古之圣贤苦苦追寻强健三宝之法,至今流派纷呈,虽难以数计,但大致可分为两派,内家与外家。外家易筋健骨,内家修真炼气。习外家大成者,身强体健,扛鼎拔山;习内家大成者,耳聪目明,跨越阴阳。世间常有自称精于道术善于望气之人,却是鱼龙混杂,妄言惑众之辈居多。但也不可以偏概全,确有练气高手能辨气色识人善恶,断人生死。盖因人体之气,生于体内,散于体外,有质而无形,非练气高人不能识别。当今世上,亦有此等高人存世,但既属高人之列,必与俗世碌碌之辈有别。此等高人或隐居仙山之内,或藏于大泽之中,寻常哪得一见!”
闫掌柜的人听得目驰神摇,却始终不得要领。正待发问,却听林错接着道:“在下有幸,生而与高人比邻,得蒙不弃,收录门墙,习文练武之外,更修习炼气法门。家师学究天人,以先贤练气之法为基,另创一套心法,修成此法,不但望气可为,就是暗夜之中,睡梦之时,都能对周遭的生人乃至禽畜所散发之气有所感应。在下愚钝,心神不专,于家师之能仅得之一二,只能觉出身外十丈远近的气感,聊作自保而已。”
闫掌柜道:“我明白了!一个人身壮则气强,身弱则气微,越是内力深湛之人,周围之气越强,被你感应出的可能性越大,是不是这个道理?”
林错道:“闫掌柜果真聪明。”
霍坤插言道:“那如此说来,越是不会武功的人,就越是能偷偷接近你,对不对?”
林错扑哧一笑,说道:“怎会有这个道理?不会武功之人虽然气感微弱,但行动之间哪里会有身负武功之人轻灵?倒是不用感受气场,只听声音就足以发现对方了。”
霍坤闻言,脸上一红,便不再言语了。
林错心中暗暗发笑,因为他刚刚所说的话只有一半是真的。自己的师父确有感应生人气场的深厚内力,而自己却还不具备这种非凡的功力,只是目力和听力却是异于常人。再者,在这种强敌环伺的情况下,他又怎能睡得踏实?他如此说,不单是少年心性使然,其实更想唬住贼心不死的闫掌柜等人,免得他们没完没了的偷施暗算。
闫掌柜呆立片刻,喃喃道:“罢了!今夜丢了护身利器,却明白了这么精微的道理,也算不枉了。”转头又对木大师道:“木大师,杨公子的伤势如何?”
木大师道:“他的内外伤都很重,不过没有性命之忧。你放心,我会好好替他疗伤的。”
闫掌柜点点头,说道:“那就好,你就多费心吧。天就要亮了,大家准备上路吧。”说完,他走到林错起先栖身的树下,寻到了长剑。他也是用剑的高手,一掂之下,就觉得轻飘飘的,丝毫没有神兵利器的感觉,就知林错所言有虚。微一用力,将剑拔出鞘外。就听长剑出匣之声黯哑,借着微弱的曙色,将剑凑至眼前一看,这哪里是什么削铁如泥的利刃,其实就是一把最普通的长剑,是任何一个低等铁匠都能打造的物件。不但如此,这把剑的锋刃已经多处崩损,说它是把钢锯都有人相信。这一下把闫掌柜的鼻子都快气歪了。
林错轻飘飘地飞身落到地上,见闫掌柜瞅着长剑发愣,不由心下好笑,说道:“闫掌柜,我送你的剑长大厚重,你这把剑却轻若鸿毛,怎么说做买卖也应该公平交易,你不把剑鞘给我,可就似乎有些不厚道了吧!”
若换作旁人,听了这话不气疯才怪。但闫掌柜毕竟老于世故,城府极深,他知道现在不是急于一较长短之际,今后的路还很长,他不信自己会输给这个乳臭未干的后生小子。他心中暗暗道:“臭小子,先让你得意几天,且看谁能笑到最后!”于是笑道:“说得好!在下经营多年,虽不敢自比陶朱端木,却也童叟无欺,接住!”说罢一抖手,将剑鞘抛给了林错。
林错一愣之下,接住了剑鞘。他只是想着揶揄闫掌柜一下,根本没指望会得到剑鞘。如今见对方真的把剑鞘给了自己,反倒不知说些什么了。
闫掌柜看出林错的心思,淡淡道:“小伙子,你也不必觉得不好意思,今晚你是赢家,得些彩头也是份所应当。刚刚受教颇多,我也回敬你一课,今日踢人一脚,也要当心来日受人三拳。走吧!”
当牛皋寻到这里时,通过掉在地上的零星食物,断定这里必是贼人曾在此地歇息。而从地上杂乱的落叶和被践踏的凌乱不堪的花草来看,这里似乎发生了激烈的争斗。他挠挠头皮,不解道:“难道这群乌龟王八蛋起了内讧?”牛皋是个直性之人,不大爱动脑子,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去想,于是高叫道:“贼人逃不太远,大家加速追赶,不能再让他们逃了!”
这些将士昨日奔波了一整天,晚间没来得及休息就又在大山中跋涉至今,早已是疲惫不堪了。只是这些虎豹儿郎都是一副坚韧不拔的脾气,没有军令,就没人后退。牛皋回头见众人一个个气喘如牛、汗透衣衫,知道再不休息,大家就会累垮,就算追到敌人,也无力擒拿。想至此处只得又道:“大家先休息片刻,吃点东西再追。”
众人闻言大喜,或躺或坐,顷刻之间已是鼾声大作,这中间最响亮的鼾声,正是这位牛将军所发,真如战鼓雷动一般。
林错跟着闫掌柜他们在山里转来转去,吃喝休息的时间自己做不得半点儿主。他身上没有火镰一类的生火之物,总是眼巴巴的看着那几个人烧烤了野味儿大吃大嚼,自己只能吃些野果充饥。
一直走到后半夜,他们才在一个山坳里停了下来。山坳里香气阵阵,想来这里定是开满了鲜花。
闫掌柜等人寻到一个山洞,权作栖身之地。林错却没这么好的运气,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好一点的眠休之所,只好在一棵树下将就着睡下。
这一夜,对方众人没有偷袭林错,想来是忌惮他“感应气场”的功夫,以致不敢造次。但林错却不敢睡得太死,一夜之中醒来数次,听见对面有鼾声传来,才会再次睡去。他怕闫掌柜他们趁着自己熟睡之际悄悄溜走,在这茫茫群山之中,恐怕再难寻到他们。到了山外,天下之大,自己更是无能为力。所以,自己现在能做的,只有死死盯住他们,这是一条最笨,也是最好的办法。至于今后应该怎样,却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天蒙蒙亮了。闫掌柜等人走到洞外,立时被谷中的景色吸引住了。只见山坳中开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布满了各个角落,简直就是一片花的海洋,花的世界。就连赵驴儿这样的一个粗人,居然也赞叹道:“太他娘的好看了!”好好的一举赞美之词,竟让他说得如此不堪入耳。
孙九娘白了赵驴儿一眼,轻手轻脚地走到花海中间,似乎生怕踏坏了一株花草。浓郁而不失清新的香气沁人心脾,使得她连日来的伤心烦恼竟也淡了一些。她把手伸向了一朵紫色的小花,刚要去摘,忽然叹息一声,却摘下了一朵纯白色的小花,轻轻地插在了鬓边。
霍坤连日来遭到孙九娘冷遇,心中一直悻悻。现在看到孙九娘鬓戴白花,显然是在为亡夫守孝,心中竟涌起浓浓的醋意。本来他对孙九娘并未投入真感情,只是想玩玩儿而已,前几天他还动着怎样甩掉这婆娘的心思。但这一日两夜中,孙九娘对自己冷如坚冰的态度,竟让他心中涌动起今生从未有过的依恋之情。他弯腰摘下一朵鲜艳的红花,走到孙九娘身侧柔声道:“师姐,这朵花更加适合你!”说着就要给孙九娘戴上。
孙九娘轻轻闪开,望着霍坤,眼神中没有了往昔的爱慕,也没有了昨日的冷酷,就像面对一个路人一般,毫无感情色彩。她缓缓道:“红色对我来说已经不再适合,我也不配用这个颜色了。或许你应该送给更适合佩戴它的人。”说罢轻轻走了开去。
霍坤手拿红花,僵立在当场。尴尬、懊恼、羞愧,甚至心痛的感觉,一股脑涌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