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遥想公瑾当年
门外颤巍巍走进的这个老者,身形枯瘦,发如霜雪,脸上皱纹堆积,好像经年的枯树皮一样毫无光泽,两条眉毛下垂,两腮无肉,一双小眼睛却十分有精神,一眨一眨地烁烁放光。
众人急忙起身相迎,便是掌门凌非尘也急忙离了座,快步迎上来,道:“宗师叔,您不在后山修行,怎么有时间到前面来了?”
这老道人名叫宗无乐,论辈分比在座众人都高了一辈,修为不上不下,同一代的师兄弟们或者早已羽化,或者闭关苦修,他自知资质有限,就算再闭关也没多少提升修为的可能性,索性不再费劲,在后山搭了间茅舍独自居住,偶尔到观中来闲逛,心情好了指点一下弟子徒孙修炼,心情不好便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胡搅蛮缠,着实算是个惫懒人物,偏偏辈分高资格老,真拉下脸来耍无赖,任凭谁唯有苦笑不已。
眼看众人迎上来施礼,态度非常恭敬,宗无乐嘴角不自觉得翘了翘,用鼻子哼了一声,一步一摇的迈步走到正中靠左椅子前,老实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了下去,眼皮往下一耷拉,伸手拿过旁边茶杯,咕咚咕咚的喝了几口。
这一番表现可是称得上是倚老卖老,全然没有将屋中众人放在眼里。不过众人都知道他的秉性,倒没人跟他计较。凌非尘亲手捧起茶壶,往杯中续了茶,笑道:“宗师叔怎么不在后面修身养性,可是后面的几个弟子伺候的不周到?等一下我让他们进来给您赔罪”
宗无乐半闭着眼睛品了品茶,摆足了派头,才翻了翻白眼,哼了一声开口道:“修什么身,养什么性?老夫都要被你们这些小兔崽子气死了,还有什么心情修身养性?偌大一座浩然观,天下三大修行宗门之一,往上数几千年间真仙也出了好几位,现在竟然沦落到被人欺负到家门口来了。你们这些小子一个个不是名气很大吗,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人家是怎么进来的?这事情传出去你们不害臊,我都替你们害臊!怎么,一个个憋在黑屋子里议论了半天,有什么结果了?”
孙必雷插口道:“既然有人不自量力,敢来我浩然观找事,我等自然竭尽全力迎敌,定不会坠了浩然观的威名。”
宗无乐陡然双目圆睁,喝道:“小雷子,年纪不大,口气倒是不小。我看你们几个才真是不自量力!真以为浩然观偌大名头是你们这些小混蛋们创下的么?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就敢叫嚷着开战?”
孙必雷被这一番话噎的面红耳赤,碍于对方辈分不能反驳,只得低头不语。
凌非尘苦笑着悄悄向孙必雷摇了摇手,回身面上赔笑,道:“听宗师叔的话,想是知道这位于公谨先生的底细了?”
宗无乐嘿嘿笑了两声,良久才慢慢说道:“于公谨这个名字你们不知道,叠翠峰那道断壁总该都看过吧?”
众人心中一震。云台山大小山峰几十座,叠翠峰是其中最高最险峻的山峰,这山峰南面尚可以说是挺拔险峻,北面却直直一道峭壁,仿佛有人用利斧生生砍断一般。
片刻之后,一名道人轻声问道:“叠翠峰的断壁不是天生如此吗?”
“嘿嘿,”宗无乐怪笑数声:“当年我刚入本派的时候,叠翠峰可还是完整的一座山峰。后来却被人一击一下硬是劈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尽管隐约间已有所猜测,众人听到宗无乐之言仍然心惊不已。修道之人修炼有成各具神通,远非凡夫所能相比,却终究是血肉之躯,能腾云驾遁飞剑伤人已算是了不起的修为,若说能一剑斩出能够劈山断石便可称得上世间高手,而将这么大一座山劈下去一半,可真是难以想象。如果真有人能做到的话,便是与仙人相提并论也毫不逊色了。
众人相顾失色,宗无乐却是一改往日惫懒,坐直了身子,睁着一对不大的眼睛,面色肃穆,缓缓道:“当年我刚刚修道,学了几年道法便洋洋自得,只觉得天下间的英雄人物再高也不过本派掌门,当时一同学道的众位师兄弟们嘴上不说,心里多半也是如此的念头。忽有一日,一位青衣道人找上门来,要求见掌门。我们这些师兄弟问他意欲何为,道人只是笑道‘听闻浩然观乃天下修行门派领袖,此番只是为了求教道法,别无他意。’嘿,说得客气,这般打上门来还不是要拆了我们浩然观的招牌?我等也是不晓得自己的斤两,忍不住出手要把这不自量力的道人赶下山去,谁知道一出手几十名师兄弟连人家衣服边都没碰到便败的一塌糊涂。眼看着事情越闹越大,终于掌门师伯出来,与这道人相约在叠翠峰一战。那时候我道法尚浅,还没有资格去观战,只在观中便听得叠翠峰那边打雷一般轰隆隆的响了半晌。我当时心里颇有些不安,但又觉得以掌门师伯的神通又有谁能胜得过?”
“那后来如何?师祖胜了没有?”一名道人急急问道。
宗无乐白了他一眼,哼了一声。
“待到众位观战的师叔伯们回来,一个个面色不善,我心里便猜度着掌门师伯恐怕是输了,急忙奔出来一看,叠翠峰竟然生生塌了一半。后来隐约听师叔伯们一言半语,掌门师伯神通进展,那道人却犹如闲庭信步,赢得轻轻松松。经此一战,我们这些人方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以前自己不过是坐井观天而已。掌门师伯与几位师叔自那日之后便放下俗务闭关苦修,本派也开始行韬光养晦之道,名声渐渐不显,才让玄机阁那帮小子出尽了风头,得了天下第一宗门的名头。”
堂内鸦雀无声,众人沉默不语,一个个心中都是暗自凛然。遥想当年,一名青衣道人单人独剑闯上云台山,谈笑间连败强敌,随手一击,山崩地坼,飘然而去,这是何等的风云人物?虽明知此人是敌非友,众人心中却悄然升起一丝神往,恨不得自己能站在那一刻,与如此人物交手一番,虽败亦无憾。
片刻后,孙必雷沉声道:“那么,当年那道人想必便是于公谨了?”
宗无乐闭目点头,不发一言。
孙必雷叹道:“如此人物,当真世间少有。”随即目光变得炽烈起来:“若能与之一战,虽死无憾矣!”
宗无乐翻了翻白眼,道:“你若觉得被人家随随便便一根手指头戳死不丢人我也不拦你。要是此番你们这帮小子不争气,败得一塌糊涂,看你们以后还有什么脸再在世间行走,换做是我,干脆凿开个洞自己钻进去再也不出来了。”
孙必雷脸色涨红,嘿然出声,将头扭了过去不再出声。
凌非尘只得再次打圆场道:“师叔言重了,不过众位师兄弟,此番确实要格外慎重,务必拼尽全力,不可辱了我浩然观的名头。浩然观立派数千年,威名赫赫,天下修士哪个敢小看?这一次是威名不败,还是名声尽丧,就要靠各位师兄弟了。”
众位肃然起身,纷纷施礼,齐声道:“尊掌门号令。”这一副千斤重担沉甸甸的压下来,众人心中无不凛然,便是平日里性格懒散闲适之人也一脸肃然表情,不敢有半点大意。
唯有宗无乐半闭着眼,轻轻揉着太阳穴:“五百年岁月,嘿,便是只兔子也修成了大妖精。五百年前便能一招击毁山峰,不知五百年后的于公谨的神通到了何种地步。咱浩然观这次可真是遇到了天大的麻烦了。”
这一番话说得声音不大,却灌入了每个人的耳鼓中。想到强敌压境,众人只觉得心头上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下来,几乎有些喘不过起来的样子。
正气堂内一片寂静,气氛有些压抑。有人低头不语,有人眉头紧皱,唯有孙必雷却是眼中精光大盛,不自觉地伸手按住剑柄,须眉乍起,战意澎湃。
而此时此刻,山脚下,一个青衣道人沿着青石山路不紧不慢的走着,偶尔抬头,举手遮蔽着日光,远远地看着山顶掩映于树丛中浩然观的白墙黑瓦,古朴的脸上露出几分莫名笑意。脚步轻缓悠然,手中一根竹杖一下下点在石路上,哒哒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