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西北男儿
“一个小屁孩要如何才能成为男人?”庄重沉稳的声音略微一顿,快速转为带着几分男人之间特有的猥琐意味接下去道:“第一,抄家伙捅男人;第二,操家伙捅女人。”
说话的人一脸乱蓬蓬络腮胡子,皱纹里都满是沙土,正是商队头领郭老大。他蹙起又粗又重的眉毛,一副庄重肃穆的表情对着面前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问道,然而当那少年低头沉思之时,郭老大却却偷偷冲着旁边的人挤了挤眼睛,说出了上面的话。
讶然片刻后,周围人群不可遏制地哄笑起来,六尺高的粗壮汉子们乐得前仰后合,几乎是争抢着探过身来,一只只粗糙的大手在少年头上摩挲,把他一头原本梳理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得乱成了鸡窝。
“哈哈,小石头,你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运完了这趟货要不要周叔叔带你去怡红院操家伙捅女人,当个真正的男人去?”
“呸,好你个周大棒槌,少教坏了孩子。小石头可是个好娃子,不能生生的被你这狗日的赖货带坏了。来,石头,孙叔给你把刀,先捅了这个王八蛋几刀……”
“对对,先捅了这个狗日的,这混蛋就是欠收拾。周大棒槌,你他娘的还欠大伙一顿酒,准备什么时候请客?”
少年被人左推右搡,小脸上涨得通红,高声叫道:“不许再叫我石头,我有大名,叫顾临凡。还有,我已经十三岁了,是个男人了,不许再拿我当孩子对待。”
少年的一番争辩却惹来汉子们一阵更大的笑声。
时间已经是夏末,天气却还是热的让人发狂,每一丝空气中都充斥着火焰的气息。天上没有一丝云彩,一轮骄阳斜挂在头顶,肆无忌惮的放射着光和热,烤的光秃秃的石头地面滚烫,灰白色的砾石反射着阳光,晃得人眼睛都有些睁不开。这一帮身穿破旧衣衫的精壮汉子身材矮小却结实,筋肉虬结,头上裹着厚厚的头巾,一方面遮挡风沙,一方面挡住阳光照射。他们常年被太阳晒得乌黑的脸上是厚厚的一层黑灰色尘土,汗水从头顶流淌下来,在脸上冲出黑一道灰一道的痕迹,破旧的脖领衣袖都被磨得起了毛,被汗水浸透后又被如此炙热的天气蒸的干硬,仿佛鬃毛刷子一般,周围一圈都是灰白色的盐渍。半敞开的胸口露出与面颊一样乌黑颜色的肌肉,腰间挂着刀,背后背着弓箭,每个人的腰身都微微弯下,背后背着装满货物的沉重的行囊。几匹老马顺着脖子流着汗,拉着沉重的马车低着头没精打采的向前走,车轴吱吱呀呀作响,车上的货箱左右摇摆不停。
天下五十四州当中,肃州最为贫瘠荒凉,数千里黄沙戈壁的贫瘠土地,连一棵像样的树木都看不到,只有在高大的沙丘的阴凉处倔强地生长着一些矮小的灌木,仿佛发黄粗糙的草纸上一点一点或浓或淡的墨迹。
西北人世世代代生长在这块辽阔荒凉的土地上,为了谋生,他们腰间挂着刀弓,背起沉重的行囊,十几代人咬着牙用双脚走出了这一条沟通内地与西域之间的商路。
郭老大伸手捏了捏顾临凡白皙的脸蛋,咧嘴呵呵笑着道:“十三岁按说在咱们西北也算是男人了,可是看你小子的眉眼长相,细皮嫩肉眉清目秀,穿上女装跟大姑娘似得,还算什么男子汉?啧啧,你死鬼老爹长得也一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德行,咋就生出来你这么俊俏的儿子?奶奶的,要是老子养个女儿,非得招你做倒插门女婿不可。”
顾临凡瞅着机会从郭老大手底下钻出来躲到一边,躲到另一人身后鼓起腮帮叫道:“我才不要。郭叔叔要是有个女儿,一定也是个水桶腰大饼脸的黑脸丑丫头,嫁都嫁不出去。我顾临凡要娶就要娶世界上最漂亮的姑娘,……嗯,至少也要像兰子那么漂亮才行。”
人群又是一阵哄堂大笑,纷纷端详着郭老大的身材相貌,脑海中不由自主勾勒出一个虎背熊腰满脸横肉的少女版郭老大的形象,怎么想怎么可笑。有几个差点笑岔了气,捂着嘴一边笑一边咳嗽,肩头抖个不停。
而听到有人提到自己的名字,被父亲背在身上的六七岁的小姑娘抬起头,略微迷茫地道:“爹爹,有人叫我吗?”
兰子的父亲脸上带笑,宠溺得回手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没事,兰子,接着睡吧。”
小姑娘嗯了一声,趴在父亲背上,继续睡下去。
郭老大瞪大眼珠子佯怒着冲着顾临凡挥了挥拳头,最终却连自己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边笑边骂道:“好小子,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郭叔叔就生不出漂亮女儿?你等着,等运完了这趟货,老子回去就努把力,让婆娘生一个丫头出来,非要招你做女婿不可。”
旁边周大棒槌呲着发黑的牙立刻凑趣道:“郭老大,别费这个劲了,你要是真生出个闺女来也是石头说的那样是个嫁不出去的丫头,再怎么努力也是白搭。倒是老周我长得还白净些,要不我跟嫂子辛苦一下,给你添个又白又胖的丫头?”
“去你的周大棒槌,你还白?擦上二两粉都跟个狗熊似得。郭老大,还是咱老孙长得漂亮些,这种辛苦事还是我来做好了。”
“滚!你们两个狗日的,小心老子砍了你们。”郭老大笑骂道。
一行人嘴上说着荤笑话,乱哄哄的闹作一团。
一个汉子擦了擦头上汗水,忽然扯着破锣般的嗓子唱起西北特有的曲子来,荒腔走板不成曲调,鬼哭狼嚎一般。在一阵阵哄笑声中,其他几人也加入到唱曲的行列,到了最后,几乎这十几名壮汉都参与了进来,各自腔调有高有低参差不齐,声音又沙又哑,却透出一股说不出的豪迈气息。
“天上雄鹰地上狼,西北男儿天下强。千里戈壁黄沙远,男儿持刀走四方……”
歌声苍凉,直上云霄,身后留下一行行脚印和深深的车辙印记。
翻过一道沙丘,前面是一片开阔的平地,上面却有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小山包一样的东西,矮的不过四五尺,高的却足足两三丈。
顾临凡抹着汗喘了口气问道:“郭叔叔,这些小山包是什么?”
“这些?是坟啊。”
顾临凡没来由的打了个哆嗦,小声道:“坟?这么多坟,这得埋了多少人?”
众人你瞅我我瞅你,哈哈地笑出来。
郭老大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怎么?小子你怕了?”他擦了擦汗水,声音里却带了一丝自豪:“放心吧,这坟墓里可没有害人的鬼,全是咱西北的好男儿。想当年太祖爷开国,咱们西北人和北蛮子打了几十年的仗,杀得他们狼狈逃窜,不敢再觊觎华朝疆土,当年那些战士立下了誓言,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永远守卫帝国疆土,几十年下来,一共有一万多将士埋骨于戈壁滩上,他们可都是咱西北人的守护神。这处墓地只是其中的一处,几百里外还有一片更大的呢。”
说着话,郭老大一挥手,一行人赶着车到了近前,不约而同地纷纷向着这些坟茔弯腰施礼,连说话的声音都放低了许多。
“周大棒槌,带人把马车赶到阴凉处卸下马匹来歇歇脚。这狗日的鬼天气,真要热死个人啊。”
周大棒槌答应一声,吆喝着几个人赶着马车躲到最高的坟头后面去。
顾临凡转到一座坟墓后面阴凉处坐下来,解开头上的厚布头巾擦了擦汗水,打开水壶口喝了几口水,温吞吞的水没有一丝凉意,却至少让喉咙舒服了许多。他回头却见兰子从她父亲背上下来,赶忙殷勤的凑上去帮忙扶着她下地,脸上带笑,将手中水壶递过去:“渴了吧,兰子。快喝两口水,甜着呢。”
他这般献殷勤的样子立刻招来众人的起哄声:
“哈哈,石头你这小子,怎么一路上就知道巴结兰子,周叔叔也渴了,怎么不见你孝敬?”
“就是啊,你这小没良心的,亏得郭叔叔把你拉扯大,见了漂亮小姑娘,转眼就把郭叔叔忘了?”
“老李,留点神,当心这小子把你闺女拐跑了。”
“兰子,别理他,臊着他……”
兰子眼睛亮晶晶的,抿嘴喝了一小口,便将水壶推了过去:“凡哥哥,你也喝。”
“我刚才喝过了。”顾临凡弯着腰笑着道:“我现在不渴,还是你喝吧。”
兰子小脸微微发红,又低下头喝了起来。
一旁的郭老大坐在坟墓的阴凉处,顺手将一块倒下的石碑上扶正,用衣角扇着风,乐呵呵地看着顾临凡哄着兰子喝水。而一旁的周大棒槌走过来紧挨着他一屁股坐下。
“郭老大,看什么呢?再看你也没闺女,收不了这小子做女婿。”
“滚,”郭老大翻了翻眼皮,却没有真的恼怒:“做不了女婿,做个干儿子也好,将来也能给我养老送终。这小子脑子好使,识文断字,可不能糟蹋了,老子寻思着再运几次货,攒下的钱差不多了,就送他去念书,将来能在城里某个差事,总比咱们这一辈人吃沙子强得多了。”
“这话在理,吃沙子运货没前途。”周大棒槌点头道:“我手头还存了点钱,先借给你。”
“你?”郭老大奇怪地道:“你个狗日的不是都把钱扔到怡红院了?还留了点没花光?”
“去你奶奶的,老子又不是白痴,怎么可能真把钱都丢到那种地方?”周大棒槌叫道:“这可是老子辛辛苦苦攒下的,要不是看着石头这小子有出息,我才不会忍心拿出来。先说好,老子出钱不能白出,石头这个干儿子有老子一份。老子也四十多了,也指望着有个人能养老送终呢。”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一阵,郭老大手拿破帽子扇着风,无意间一抬头,只见远处天地间出现了几个小黑点。离得远看不真切,他有些疑惑的揉了揉眼睛,等到那黑点越来越近,却是一队骑兵,他身穿鼓囊囊的皮甲,头上剃掉大半头发只留下后脑的一小缕编成细小的几条辫子,光亮的头皮被阳光照得锃亮,耳朵或者鼻子上挂着茶杯口大的耳环,身形低伏在马上,催动马匹快速接近,手中的弯刀映着日光闪闪发亮。
郭老大愣了一下,瞪大眼睛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突然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豁然起身,声音嘶哑的惊呼道:“是北蛮子!北蛮子杀过来了!”
随着这一声叫喊,周围人纷纷起身,一个个吓得脸色变更,数百年前凶悍残忍的北方蛮族多次入侵,给西北人留下了惨痛记忆,而后在华朝立国之时被华朝军用了几十年驱逐绞杀,百里之内虽妇孺亦不得饶恕,逼得他们远走北方冰雪之地,多年不敢跨过边界,对于很多人来说都几乎已经是一个传说了,而今日却不知为何这些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却突然在此出现在面前,由不得人不心中惊惧。
一名汉子吓得嘴唇都开始哆嗦,转身就向着马车奔过去,急急忙忙的将马匹拉起来,要把马车再套上。而他身边的几个人也如梦方醒一般地快速奔向马车,一时间乱成一团。
郭老大气得直拍腿:“一个个都傻了,这时候还想着把货带走吗?把马卸下来,货不要了,能跑一个是一个。”
眼看他们七手八脚把刚刚套好的马匹解下来,郭老大神色焦急,眼看北蛮人的骑兵越来越近,咬了咬牙,伸手嚓的一声拔出刀来,向前虚虚劈了一刀,瞪着眼叫了一声:“周大棒槌,孙老蔫,马四郎……,你们跟我抵挡一阵。其他人快跑。”
被叫道名字的人脸色发白,甚至有人双腿发抖,却没有一个人缩在人群里不出来。他们紧紧的咬紧牙关,抽出了刀斧紧紧的站在一起,胆战心惊的看着北蛮骑兵快速接近。
眼看着面前这些人惊惧的样子,北蛮人的骑兵头目脸上现出残酷的笑意,一边策马疾奔,一面抽空转头对身旁马上人道:“大巫师,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那被称为大巫师的人身穿宽大的黑袍,脖子上挂着用野兽牙齿和骨头穿成的链子,一张脸枯瘦无肉,仿佛是一具骷髅一般,眼窝深陷,两只眼睛绿油油的放光,张了张嘴,发出瘆人的嘎嘎笑声:“杀了他们,用最残忍的方式,我的幽魂旗上还却十几个痛苦嚎叫的冤魂。”
骑兵头目咧嘴笑了笑,脸上一道刀疤直反光,拔刀在手,高声喊道:“杀了他们,大巫师需要他们的魂魄做祭品。”
十几名骑兵嘴里怪叫着冲了起来,趟起滚滚尘土,仿佛一群发狂的恶狼扑向瑟瑟发抖的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