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一声烛心燃尽的爆裂声随之传了开来,皇帝抬眼看向她,只见她姿势未改,仍如初时那般低垂着头,从侧面看去,只见她漆黑的眼珠子在烛光的映照下,忽闪忽闪的转动着,犹如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明珠,皇帝轻咳一声,打破了屋子里的平静,柔声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或是想要跟我说的吗?”
她摇了摇头,复又点了点头,一时却是让人无法捉摸,头一直低垂着,至始至终都没有抬眼看过皇帝一眼。”
皇帝看着她,重重地叹了口气,道:“罢了,朕本就不打算强迫了你,朕还记得你说过,待得年岁满了,想要离开这里,你且放心,你不愿意的事,朕不会逼了你就范,顿了顿,又道:“没有经过你的同意,便冒冒然地册封了你为贵人,是朕的不对,朕也只是想着让你能过得舒坦些,待你年满出宫时,你若真不想留在这宫里,朕自会想个法子让你如愿离宫去,定不会让你为难。”
屋内本就极静,隐隐中只闻屋外的风雪在狂乱地吹着、飘着,燕小宛仍旧低着头,一动不动,也不知道皇帝的这一翻话,有没有听了进去,皇帝看了她一眼,见她这个样子,心里又是微微地紧了一下,无奈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是贵人之位,一切的份例都会按照贵人的标准来分配,无论如何,朕都不会亏待了你,你且好生地照看自己,有什么事,便让宫人去给你办,若那些个宫人都无法解决的,便打发宫人去找了张三德,朕会尽力给你办妥。”
抬头看了眼天色,天已然黑透,想着御书房还有奏折等着他批阅,便道:“你身上伤势未愈,需要好好静养,有什么事,便让宫人替你去做,别劳累了自己,免得伤口发炎,眼中的痛楚,越发明显,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拖着略显沉重的脚步向着屋外走去。”
燕小宛低着头,轻咬着唇瓣,脑海中一幕一幕地回放着,入宫以来这短短几个月里,皇帝为她所做过的事,为了她,不惜顶着压力,破例将她从浣衣房里拉出,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健康,只为给她一剂良药,还有那许多个夜晚里,窗户外一直陪伴着她入眠的身影,她不是不知道,只是她早已心力交瘁,无心他想。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她终于抬起了头,看着他一寸寸远去的背影,有悲伤、落寞、孤寂。那个秋日的午后,他在东暖阁里歇着,只她一人候在殿中当值,原本寂静无声的大殿中传来他梦魇中的一些话语,断断续续,“有国者不可以不慎,辟,则为天下僇矣……”。
有国者不可以不慎,他明知身为帝王家,万不可行差踏错,一切皆有史官代为记录,却依旧多次为了她破例。垂手侍立在侧的她,心里怦怦直跳,只见他一个翻身,又睡沉了过去,待他醒来时,却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般,不曾问起那日的事?”
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曾为她所做的种种,又怎能用 “无情” 二字来概括,帝王是这个世上最尊贵,也是最孤独的一个人,身为一国之君,肩负着全天下人生计的重担,世上任何事都要靠他来定夺,而他自个心中的事,却是无人能听其诉说一二,也无人敢听其叨扰上一句,皆因他是皇帝,是这世上最高高在上的帝王。
看着他将要消失在殿门外的身影,她鼻子猛的一酸,眼中瞬间被一层白雾笼罩住,急急出声唤住了他:“陛下。”声音空灵清脆,却始终无法掩盖住那随着心底最深处流露出来的悲伤。
皇帝听得她的唤声,停住了脚步,身体微微地震动了一下,他以为,没经得她的同意,便自作主张立了她为贵人,她会生了他的气,便以后都不愿再与他说话,看她适才一直低垂着头,不曾说过一句话,也确实如此。
他缓缓地回过身来看向她,只见她眼中含眼,目光楚楚地看着他,他心中一阵慌乱,快步走到她的面前,柔声道:“好好的,哭什么,朕已经答应了你,待你年岁一到,便立马安排你离宫,朕一言九鼎,你大可不必担忧朕到时候会食言。”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他,只不停地摇着头,脑海中却是万千思绪,她跟李成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回到从前那般,就算他心里如今还有着她,可他们的中间隔着个韩云霜,还有他的母亲,他若是选择了她,那便会落个不仁不仪,不忠不孝之名,过去她已经欠他太多,未来她绝不能再让他背负着这样的骂名。”
而眼前的这一个人,贵为九五之尊,却一直都惜心地包容着她,呵护着她,从不以帝王之威来逼她就范,她已经辜负了一个人,如今却绝不能再辜负别外一个人。她上前,猛地一下抱住了他,双手紧紧地圈住他的腰,脸抵在他的胸前。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皇帝措手不及,待回过神来时,心里只又惊又喜,只觉喉结生涩,良久方问了出来:“你…你怎么了?”
燕小宛的脸抵在他的胸前,不多时悠悠忽忽地声音从胸口处传了上来:“小宛有一事想要问明陛下,陛下可能如实回答?”
他道:“好,无论你问什么,朕都会如实回答你?”
她问:“倘若有一日,陛下知晓了小宛的过去,并非如陛下如今所知道的那样简单,陛下可会疑我、怒我,可会…从此不再信我?”可会因为他人的栽赃陷害,言语污蔑,而认定小宛就是那蛇蝎心肠的人?”
他静默了许久,久得连周边的空气,都似要结成了冰柱子,屋外那北风吹得正紧,风从四面吹来,夹着雪珠子刷刷地打在窗子上,哗啦啦作响,看着那琉璃灯盏上点放着烛火的火苗,被风吹得左右摆动,一动不动。
燕小宛抬眼看着他,只见他目光清明,看着窗边一动不动,眼中有着忧虑,似是难以定下决定来,她已猜到几分他心中所想,圈在他腰上的手一分一分地松开,脚步慢慢地向后退去,那指尖冰凉,似刚从冰碗子中抽出一般,声音苦涩,道:“奴才明白了,陛下若是为难,大可不必回答,只当奴才从未问过这些话便是?”
看着殿外一个人影遮遮掩掩地,时不时地朝里面看上一眼,脸色着急,待看清楚些,却原来是小路子,看他这样子,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皇帝说,便道:“陛下政务繁忙,不宜在这久留,奴才谢过陛下这段时日对奴才的厚待之恩,奴才无以为报,只求陛下好好珍重龙体,说着便屈膝跪拜下去。”
皇帝抽回目光,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上前一步轻扶起她,道:“朕要是说“会”,你待如何?”
燕小宛抬头看着他,心头一阵疑惑,自己本已绝了念头,不欲不再问,他却突然地又提了出来,微低着头,声音平静道:“这本是人之常情,任谁都不可能做到没有一丝疑虑,没有半分怀疑,是奴才痴心妄想,不该问这样的问题,陛下若说“会”那是理所当然,若说“不会”那是对奴才的天恩浩荡,奴才该感激陛下。”她尚在病中,再加上身上有伤,一口气说完,额上已是细汗堆积,脸上飞红。
听了她的话,皇帝只觉心花怒放,脸上的笑意再也不多加掩饰,笑道:“那你言下之意,是即便是年岁满了,也不打算离宫,可是…永远都会陪在朕的身边,伴随着朕?”她看着他,心中的疑惑更是越发的浓密,只静静的看着他,不发一言。”
皇帝看着她眼中越来越深的疑云,敛了笑容正色道:“往后的事,会发生什么,我们谁都说不准,可是以前的事已经过去,朕若再因为过去的事,恼你、怒你、疑你,那便是朕的不对,朕答应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是你说的,朕都信你,不会疑你,沉默了些许,看着她的眼睛异常认真地道:“此生,我愿倾我所能,换你一世无祸无难,定让你一生安乐无忧。”
“定让你一生安乐无忧”,这句话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个还十分青涩的男孩,好似也曾对她说过这一句话。他说:“宛妹妹,长大后,我会来娶你为妻,我会护你一世,定不会让旁人来欺负你,定让你一生安乐无忧。”
她笑:“你连隔壁家的胖丫头都打不赢,拿什么保护我?”
没想到他却央了父亲替他请了师傅来教他习武,以至,后来每次见了他,不是脸上,便是手上脚上挂了彩。岁月漫漫,流水无痕,人终究无法看穿未来的变数,当初以为一切都会随着自己最初的设想一直就这么地走下去,却不想在走来的道路上,我们不知何时早已偏离了轨道。”
她看着他,似定住了神,原以为,以他帝皇之尊,不欲理会她无理提出的话,不想,他却异常认真,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轻声回答:“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