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征月迈,东暖阁内灯火辉煌,敬事房的当值太监冯庸依例端来银盘子,让皇帝挑选今夜歇息的地方。皇帝朝暖阁内看了一眼,挥一挥手,说了声:“去。”冯庸便又如来时那般捧着银盘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
张三德早已猜到今晚必定是会叫去,朝暖阁内看了眼,低声道:“陛下,这姑娘如今该如何安置?
皇帝看了他一眼,搁下手中的书本,沉默了一会,口气淡然:“将她挪回她的屋子里去吧?张三德应诺一声,忙去唤了人来。皇帝又嘱咐道:“注意别弄醒了她。张三德一一应道,待看得皇帝再无别的吩咐,便告退,跟着众人一道忙去。
看张三德慢慢的退出去,皇帝却唤住他:“等一等,嘱咐下边的人,这两天的药,都悉数端到她的屋子去,让人照顾着点,这几日让她好好歇着,先不必来当差了。张三德应诺一声,皇帝又道:“她要问起,这药从何而来,就告诉她,是你让人替她从药房里领回来的,不要让她知道这药是从朕的药里兑出去的。
张三德一脸的不解,可皇帝吩咐下来的事,却是不能去质疑的,只得应了声“是”,便又慢慢的退了出去。
燕小宛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一个丫头模样的宫人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中端着个药盘子,走近些,却原来是在浣衣房相识的小翠。小翠进门,看她已经醒转,是又惊又喜,便快步走过去,搀扶起她。
小翠道:“姐姐,你的病尚未痊愈,如今身子还很虚弱呢,来,先把药喝了吧?
她就着小翠的手一点点的把药喝了下去,问:“小翠,你怎会在这?
小翠笑笑:“姐姐,是张公公唤人到浣衣房处将我带了出来,以后呢,就由我来侍候姐姐。张公公说了,这几日姐姐就好好歇息,先不用去当差了。
蓝蓝的天,白白的云,旭日东升,照在青石板上,冬日初升的阳光投射在那菱花格子窗上,照出菊黄色的一道日光。燕小宛将垂在胸前的一缕秀发别在耳后,道:“你我都是奴才,又何来谁侍候谁一说,这话也别叫人听了去,免得落人口舌,只以后,都好生办事,切莫怠慢了,以免辜负了张公公如今对我们的厚待。
小翠正色道:“姐姐,你放心,我如今能从浣衣房那地方出来,还能到乾清殿这样好的地方来当差,这一切都多亏了张公公的提拔,小翠虽没念过什么书,可也知道什么叫知恩图报,我会好生做事,我不会让张公公为难,也不会让姐姐为难的。接过空碗,又道:“姐姐,你才刚喝了药,先躺下歇息会吧?”
燕小宛道:“你如今住哪?
小翠道:“我如今跟住姐姐一屋,张公公说了,这样可以方便照顾姐姐。燕小宛问:“那晨芳呢?”小翠答:“张公公看姐姐尚昏迷着,不好挪了出去,便帮让晨芳姑姑搬到别处去了。”
每日皇帝都会到慈宁宫里给太后请安,皇帝一向以仁孝治国,再加上太后乃皇帝的生身母亲,素来对其敬重有加,这样的习惯,从他还是太子时,便延续至今,除非皇帝不在宫内,在宫里的每一天都会亲自前去太后宫里请安,陪着太后闲聊几句。
皇帝到达慈宁宫时,一些前来请安的宫妃还未离去,皇帝尚未进殿,便听得殿内传来朗朗的笑声。皇帝阔步走进,笑道:“好生热闹,什么事竟能让母后笑得这般开怀,不知可否说来朕听听,好让朕也开怀开怀。
众人见了皇帝,忙都跪了下去接驾,皇帝在太后身伴的椅子上坐下,道:“都起来吧,别见朕来了,一个个的都拘谨了起来,倒好似朕一来便坏了你们的兴致。
太后笑道:“你也别怪她们,你是皇帝,这天下百姓都指望着你,若说一点都不拘谨,那定是假话,又看向低下众人道:“好了,既然皇帝都说了,不必拘谨,你们也别一个个的敛了起来,该怎么着就怎么着,省得皇帝以为他一来,便坏了你们的兴致。
众人听了太后话,才慢慢的放松了些,可御驾面前,众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些许拘谨。皇帝道:“看母后适才笑得这样开怀,不知有何喜事,可否说来让儿臣也乐一乐。
太后朝众妃处看去,手指着其中一个宫婢,笑道:“是这晨妃新得的宫人,适才给我们说了个笑话,想想,哀家也好久都未曾如今日这般开怀大笑了,也多亏了她,给我们这些久居深宫的妇人讲了这许多有趣的事,让我们多少都知道些宫外的趣事。
皇帝顺着太后的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随在晨妃身侧的一名少女,其眉清目秀,身材娇小玲珑,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算得上秀外慧中,我见犹怜。便问:“哦,什么笑话,可否说与朕听听?
那个宫婢先是看了眼晨妃,又转眼看向太后。太后道:“无妨,皇帝既然想听,你便与皇帝说说吧?
那宫婢应诺一声,盈步上前,朝御驾行了一礼,道:“那奴才献丑了,便将刚刚说与太后听的话,再重复了一遍。
听过之后,皇帝笑道:“不错,确实过瘾,既能讨得太后开怀,也算是本事,对张三德说:回头将西凉国进贡的那金丝八宝攒珠玉镯赏与她。”
那宫婢尚未回过神来,还怔怔的杵在当地,晨妃便小声提醒她:“陛下赏赐,还不快谢恩。她才屈身下跪道:“奴才谢陛下赏赐。
太后问:“看你面生的很,是新进宫的吧?那宫婢答:“奴才是今年九月初入的宫。太后哦了一声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那宫婢毕恭毕敬地答道:“奴才名唤云霜,家父姓韩,是朝中大理寺少卿。
皇帝道:“大理寺少卿?朕听说太傅有一孙女入了宫,想必就是你了。”韩云霜恭敬道:“回陛下的话,正是奴才。”
因着政务繁忙,皇帝与太后话语了几句,便起身告辞离去,可刚站了起来,便又重重栽倒在椅上,众人皆大惊失色,纷纷离开了座位,便要围了过来。太后忙喝止住她们:“别都过来,留些空间让皇帝透透气,又吩咐人将皇帝挪进屋内,着人去拧了热毛巾来,看见张三德还杵在当地,她气结道:“糊涂东西,还不快去请了太医来。张三德忙应诺一声,跑了去请太医。
太医还未到,皇帝就已经醒了过来,众人见了皇帝醒来,都重重的松了口气,皇帝欲要离去,却被太后生生地留了下来,道:“张三德已经去请了太医来,想来已经在来的路上,皇帝就在哀家这让太医看过了,再走吧?也省得我这个老太婆老是担着个心。
皇帝道:“母后,儿臣还约了李将军前来商议政务,实在是不好让他久等呀?太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臣子等皇帝,有何不可,若实在是怕他等得太久,那就遣人前去告知那李将军一声,让他稍候片刻便是。可是……,皇帝还欲再说,太后去打断了他的话,道:“政务再重要,你身为皇帝,也得有一个好的身体,才能更好的处理政务,你这般急着要走,可是有什么事是瞒着哀家的。太后一双凤眼紧紧的盯着他,目光精明,似早已看透了他心里所想,皇帝本就心存着事,忙心虚地避开了她的目光,道:“母后多虑了,朕能有什么事是需要瞒着母后的。”太后道:“没有,那就留下等太医来看过了再走。”皇帝只得乖乖地留下来,等太医诊断过后,才离去。
太后刚入宫从一个小小的常在熬到今日的位置,早已是阅人无数,看尽了世间常态,再者,她也是一路摸打滚爬过来的,什么没经历过,看皇帝今日这反常的举措,她早已心存怀疑,又怎会那么轻易便让他就这样离去,再者就是皇帝的健康关乎国体,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轻易让其糊弄了过去。
待太医诊断过后,候在一旁的皇后忙问:“陈太医,陛下为何会突然晕了过去。
陈太医恭敬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话,陛下只是得了风寒之后,没有及时得到治疗,再加上身体劳累,才会突然晕了过去。可微臣在两日前就给陛下诊断过,当时就开了药方子,按理早该痊愈了,不知为何不但未痊愈,反而还更严重了。
太后一掌拍在案几上,怒道:“张三德,这怎么回事,你就是这样侍候你们主子的,可是觉得皇帝待你们太过宽容,所以差事也不好好当了。
张三德惊得立马跪下,只一个劲地道:“奴才知罪,请太后恕罪。
说,怎么回事,你若说不出个一、二来,哀家绝不轻饶,太后疾言厉色。”
皇帝出言解围:“母后……。太后止住他道:“皇帝,这时候你就不要再护着他们,别的事,我可以张一眼闭一眼,可他们是你身边最近的人,就是照顾你的起居饮食跟留意你的身体健康,可他们如今竟连你病得这般严重都不自知,这绝不可轻饶,转眼看向张三德,目光冷厉。
张三德匍匐在地,偷偷看了眼皇帝,不想皇帝正抿着嘴,一双深邃如海底的眼睛,紧紧的看着他,眼中有深深的警告之意,忙低下头去。
太后将两人间细微的表情都尽收眼底,明了这并非简单的照顾不周,向身旁的周嬷嬷递了个眼色,那周嬷嬷便匆匆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