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马探出头,脸色居然和安子一样,黑得只看得见两排牙。
我问他出了什么事,难道他自己也着道了?他声音很虚弱,疲惫地抬了抬眼皮,说:“你随便找间房子先呆着,记住要关上门。”
我一头雾水。事情进行得似乎不太顺利,刚才门一开,明显感觉到整条脉相都被一股怪力冲散了,好比在白色的牛奶中倒进一瓶墨水。他把所有的门都关闭着,大概是不想让整条脉受污染吧。
我隐隐有些担心,耐着性子在小院里踱步。那三只猫很警惕地跟在我屁股后面,我走它们也走,我停它们也停,然后好奇地抬头打量我。
据说每天清晨沿着这院子的三条边顺走三圈,逆走三圈,长此以往对身体非常有好处。不过我走了一圈之后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便丢下三只猫,去推右手边那栋砖房的门。
没想到竟然被我轻易地推开了。
屋子也是三角形的,看起来像是一间书房,有两排书架,墙上还挂着几幅山水画。书房的正中央坐着一名老者,须发斑白,身材非常干瘦。
我连忙道了声歉就要关门退出去,那老者却一动不动,眼珠子死死地瞪着我。
我一停顿,伸手晃了一下,老者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死了?
不会,胸脯还随着呼吸一起一伏,也许是中风了。但我视线再一转,停留在他的手臂上,我就知道不是中风那么简单了。
他的皮肤上起了很多褶皱,但还是能看到许多胙虫咬过的瘢痕。脖子上,脸上,到处都是,当时的情况一定很惨。被咬成这样居然还没死,我想多半跟此间独特的脉相有关。
我被他的眼神搞得浑身不舒服,转身走了出去。
仲马拖着一个麻布口袋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那口袋圆滚滚的,有东西在里面挣扎。他从屋里一直拖到院子的东北角,口袋里发出像老鼠一样叽叽喳喳的叫声,十分刺耳。地面上拖过的地方都留下了触目惊心的黑色印记。
到了角落,他掀开一块大石板,将麻袋丢进了地窖中,然后迅速将石板盖上,又把三盆杜鹃压在上面。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他瘫软在地上,吐了一口污血。
“是个凤印,比我想的强太多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龙凤孽印分龙印和凤印,两种不同的印处理起来方法也不相同。
“安子在那口袋里?”我问。
他点点头,拍了拍身边的石板,说:“咱们要另外想个办法,这个凤印传了几千年,一般法门都对她没有效果。”他脸上渐渐恢复了血色,看起来并无大碍。
我摸了摸额头,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对付这东西我一窍不通。
仲马估计也没指望我,站起来走了几圈,忽然停住,应该是想到了什么。
我立刻瞪大了眼睛。
他犹豫了几秒钟后,扭过头来问我:“你会不会钓鱼?”
我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
仲马指着山下的大河,说:“通常这种常年不干的大江大河里,都会有很多稀奇古怪的鱼,有的能活上千年。”
我还是瞪着眼睛,等他继续说。
“你听说过九纹龙鱼吗?”
我心里啊了一声,脑子里转了几个圈,隐约意识到他想干什么了。九纹龙鱼,传说中乃是龙之九子一人一片鳞,一张鳍,凑起来的。外形上看起来非常古怪,且体型庞大,有着九根金光灿灿的胡须。这种鱼喜食污秽,吞阴吐阳,主要的食物来源是那些不幸溺水的亡魂,如果没有九纹龙鱼,恐怕类似长江黄河之流,早就阴气冲天,群魔乱舞了。所以这种鱼可能是我所知道的最“正派”的鱼了。
龙鱼为阳,凤印为阴。后者恰好是龙凤胎中女性胎儿的怨魂,以龙制凤,不得不说是个很大胆的想法。
但是九纹龙鱼习性不定,极难见到,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七十年代的时候有人在重庆境内的嘉陵江中网到过一次,嘉陵江是长江的大分支。据说当时那条捕鱼船上的渔民见龙鱼九根金须,心生贪念,触怒了龙鱼,只见金光一闪,渔民眼睛全都瞎了,跪在船板上对着龙鱼跳下水的方向不停地磕了三天的头,边磕边哭。有几个人头都撞烂了,当场死在那里。
这样的鱼,我们怎么捉?
虫王虽厉害,好歹是在岸上,有邪性,但顶多算个魔,这九纹龙鱼简直已经成神了。退一万步说,就算为了救安子,豁出去了,但怎么找到它?找到之后又怎么办?难道真像仲马说的,用钓的?
你他妈想用根鱼竿去钓一只神吗?
我把我的疑虑跟仲马说了,他眉宇间多了一丝不满:“你到底要不要救你朋友?”
我盯着他,他看起来似乎很有把握。我想不出来其他的办法,只有先听听他的计划。
仲马很兴奋,说,我们当然不能用传统的方法去捉它,肯定是捉不到的。要想成功,剑走偏锋。
我问具体怎么个偏法,仲马就开始忙碌起来。我看他从屋子里端出一缸油腻腻的液体,在院子的三个角落各收集了一小撮泥土丢进缸里,然后又放了一大堆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最后将撕碎了的布条丢进去泡了起来。
之后我们坐车去城里买了一只大铁笼子拉了回来。天黑以后,我和仲马找附近的渔民帮我们载着铁笼子逆流而上,一路走一路寻找合适的地点。越走越荒凉,地势越来越险峻,两岸只剩下茂密的树林。船工不愿意再走,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铁笼子搬了下来。
“现在这么办?”我站在河岸边的一块石头上,阒无人声,只听见河水翻滚,不禁有点心虚。
仲马递给我一只铁锹,说:“挖鱼饵。”
几分钟后,我才知道仲马所谓的鱼饵,其实就是死人。死亡不超过二十一天的人身上的魂魄都没有散尽,这时候死人的执念最重,某种意义上说对龙鱼的吸引力应该是很大的。只是这件事本身让我有点不舒服。
仲马说他白天已经来看过了,往山上走不了多久就有坟区,这几天刚好有死人下葬。果然,没过多久,我就看到一片花花绿绿的纸人纸马,以及十几个鲜艳的花圈。那些纸人栩栩如生,被风一吹,哗啦啦地向我招手。
我们把手电灭了,点了几根蜡烛,一来怕光传太远,被人发现,二来我们干的事挺缺德的,虽说按照仲马的计划我们用完之后要把尸体还回来,但毕竟要拿去喂鱼,任谁都不愿意。他怕万一这坟里的主太小心眼,诈个尸什么的,有蜡烛在,能起个提前预警的作用。
我本来就心神不宁,听他这么一说,就觉得那蜡烛光十分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