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很温暖，宽大的皮椅子柔软舒适，空间里弥漫着暖融融的气息。外面的雨下得淅淅沥沥，车窗上弥漫了淡淡的水汽，佳芝手指在车窗上轻轻划着不规则的线条，郑执？她心里暗暗想着，虽然知道跟王震打交道就必然会和郑执狭路相逢，但是也没想到会这么快。还没有做好打算，要如何和郑执周旋……
“唐小姐？唐小姐？”
“啊？”佳芝猛然回头，郑执和王震都在微笑看着她。
“在想什么？想这么出神？”
“没什么……”佳芝看着郑执，真想问问，爹爹他们都怎么样了。
“唐小姐是不是想到什么故人呢？”郑执指指窗外，“就是这儿。”
车停在了一个餐馆门口，叶佳芝的心咚咚跳着，这是叶氏茶庄的铺子，如今已经一点茶庄的影子都没有了。一样的原色木门，一样的木楼梯，茶叶的清香不再，铺面而来的是餐馆特有的油烟味道。
郑执带着叶佳芝和王震上楼走进靠里面的一件雅室。“不能哭！你给我撑着！”叶佳芝在心里狠狠骂自己。这是爹爹平日里招待老朋友的小间。小桥流水亭台楼榭的屏风还在，茶具沙发也都是旧物，只是屋子中间多了的一张圆桌在提醒叶佳芝，这已经不是你心心念念的叶氏茶庄了，物已不是，人也非。
“以前怎么没来过这地方？”王震在屋里扫视一圈，扭头问郑执：“看起来还不错，大隐隐于市，不知道的人注意不到这里还有家小餐馆。”
“最近才开的。”茶水浇灌着紫砂壶，郑执亲自泡茶。“菜我已经点过了，厨子的手艺我尝过一次，觉得不错，今天带你们来尝尝。”
叶家宅子已经残破不堪，叶氏茶庄也消失的无影无踪，叶家虽然不是大户，但毕竟在上海这么多年根基不浅，叶佳芝盯着紫砂壶发呆，这么短的时间里，叶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一杯铁观音放在眼前，“唐小姐有心事？”
是郑执，他身体微微倾斜向叶佳芝，眼里满是不信任。
“没有，只是离家已久，上海如此繁华，却毕竟不是我的家，心里多少有些伤感。”
“你家里人呢？”郑执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之前已经跟王震先生说过了，都去了。”叶佳芝低下头，眼泪涌上来，是可以借这个理由哭的吧，“人都没了，家也没了，可能这世上只剩我一人了吧。”
眼前递来一块帕子，叶佳芝抬头，是王震，他温和地轻轻地笑着，像哥哥，像宋廷迈，想到这个名字，叶佳芝刚刚擦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宋廷迈，你去哪儿了，你知不知道，我又回上海了，我只剩我自己了。
她低下头，轻轻啜泣，郑执和王震静静喝着茶，也不再说话。
店小二敲门，打破了尴尬的气氛。白斩鸡，螃蟹毛豆，草头生煸，四鲜白菜墩，一道道菜上来，叶佳芝的心越来越凉，熟悉的菜色，熟悉的味道，即使还没有动筷子，已经隐约感觉到，这是叶家厨子的手艺。
“这是我偶然发现的厨子，第一次吃就觉得手艺特别好，后来他主家有事，我就把他请了过来，支持他开了这餐馆。”郑执夹起一块儿白菜墩给叶佳芝，“快尝尝。”
鲜香的白菜放到嘴里，叶佳芝吃到的只有苦涩，这是熟悉的味道，可是越是熟悉，越是苦涩。
“唐小姐？”郑执又夹了一块儿白斩鸡给叶佳芝：“味道怎么样？”
“很好啊！”叶佳芝抬头，摆出单纯满意的笑容：“色香味俱全，我很喜欢啊！”
“刚好厨子在，要不要见见厨子？”
“不要了吧，这样的美味好好享受就好了，不要再去打扰人家了。”叶佳芝心里有点害怕。
“我倒是想见见。”王震放下筷子，“我去叫。”
叶佳芝埋头，大口大口塞着饭。
“前几天听王震说，唐小姐身体欠佳，最近好多了吗？”郑执问道。
“已经好了，真的特别感谢王先生，如果没有他，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刚才在路上碰到你，打算去干什么?”
“打算回饭店，去找工作了。”
“怎么？急着找工作？”
“嗯，我在上海无亲无故，不能每天住在饭店，花着王先生的钱，得找个工作生活啊。”
王震推开门，身后跟着一个胖胖的男人，叶佳芝不敢抬头，光是余光里看到的身形就熟悉得不得了，那是经常给做小点心的张哥，他能认出她吗？他会在郑执面前，认出她吗？
郑执向叶佳芝介绍：“唐小姐，这是饭店的老板老张，现在已经不怎么做菜了，不过你以后吃什么，就跟他说，让他给你做。”
张哥一直盯着她看，似乎想到什么，佳芝匆匆抬头，四目相会，又赶忙低头。
“老张，怎么一直盯着唐小姐，还是，之前认识？”郑执拿起茶杯，饶有兴致看着两人。
老张仔细想了想，又看了叶佳芝一下，摇摇头：“不认识，只是觉得这小姐有独特的气质，虽然很熟悉，但是不认识。”
“你仔细看看。”郑执还是不放弃：“不像你家小姐？”
“不像。”老张忽然态度肯定起来，“这位小姐虽然漂亮，但和我家小姐还是不同的。”
“好吧，你去忙吧。”
老张点点头，推开门走了出去。他径直走进厨房，继续准备郑执点好的菜，手上的活不敢停，心里也在一直想，刚才那个，是小姐么？如果是，怎么跟她的杀父仇人在一起？想想又继续摇头，叹气，算了，自己不也是在给那人做饭。
叶佳芝松了口气，不知道老张到底有没有认出自己。还是他和自己一样，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对了，唐小姐，你之前说你找工作，都找了什么？”
“去了学校，茶庄，裁缝铺，但是都不行，最后去了百乐门，可是那里的主管说，我不合适。”想到这个，叶佳芝也顾不得再担心会不会被认出来，继续为工作发起愁来。
“咳咳咳，”王震不知道为什么呛了一下：“百乐门？你去？”
“嗯，报纸上说是招聘学员，待遇真的非常好，哎。”叶佳芝叹着气。
“你确定你想去?”王震再次确认。叶佳芝认真点点头。
“想去的话，我给你安排。”郑执忽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