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佳芝发狠盯着眼前的这个人，眸子黑亮：“今日你可以为了保命丢下途中帮助你的人，谁知道明日，我会不会也成为你的弃卒！”

宋廷迈一愣，放开叶佳芝，一路走来，自己只将她当作必须要保护的人，没想到她会这样想。

“我叶佳芝做不到如先生这般薄情寡义，道不同不相为谋，前几日多谢先生护着了。就此别过，后会无期！”叶佳芝眸子里含着泪，浑身发着抖，连声音都颤动着，不知是愤怒还是难过，她后退一步，深深向宋廷迈鞠了一躬，起身来见宋廷迈已背对自己，便转身欲走。

“叶小姐。”宋廷迈背对着叶佳芝，也不知身后有没有人在听：“刚才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你个弱质女子，能不能活到明天，会不会暴尸荒野，都是个未知。”

听到身后人脚步一滞，宋廷迈接着说：“我宋廷迈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也是个信守承诺之人，否则你父亲也不会放心把你交予我。我答应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就一定会做到。你恨我也好，讨厌我也罢，与我同路，是你最好的选择。”

说着转过身去，见叶佳芝子瞪着一双泪眼发愣，眼神迷茫。她像是想到了什么，蹲下身去，缓缓抱着肩膀，将头埋进膝盖，整个人蜷缩着，像一只无助的猫儿，先是小声呜咽，接着声音越来越大，终于控制不住，哇哇哇大哭起来。

宋廷迈叹口气，眼前的一切确实不是一个十六岁小姑娘应该承受的。

叶佳芝哭了一会儿，自己站起来，用衣袖抹干净眼泪，站在宋廷迈身边不说话。

宋廷迈也不多说，自顾赶路。

天色渐晚，下了几天雨的天空在夜里忽然泛出暗红色，荒无人烟的路上又恢复了寂静，谁都不知道，今日谁从这里走过，明日谁在这里化为尘土。

一大一小两个黑色的身影路上走着，大的那个时不时回头搀扶一下小的，小的那个似乎有些不情愿，但又一直跟着走。

“今日就在这里过夜吧。”两人停在一个破旧的茅草屋门口，宋廷迈推开门走了进去。

这应该是有人搭了给经常赶路的人歇脚的，屋里有一张破旧的床，墙角立着一个破旧的草席子，水缸里还有些水，更让人惊喜的是，水缸旁边有一个小一点的瓦缸，里面竟然有一些米。可能是暂时住在这里人感激有这样一个落脚之处，离开之时都会添些物件，好让后来孤独无助之人在路过这里之时有个遮风挡雨之处。

叶佳芝在屋里环顾一周，也没和宋廷迈说话，径直爬上床，背对着宋廷迈，和衣蜷缩着。

真是个倔脾气的姑娘。宋廷迈本来心中有愧疚，竟然被叶佳芝倔强的样子逗笑了。

他将草席子铺在地上，枕着包袱休息。

“不要！走开！不要！……”宋廷迈梦中隐隐约约听到女子的尖叫声，这声音好熟悉，是……佳芝！他“腾”一下坐起来，忙把脸转到床边，叶佳芝好好睡在床上，原来是做梦。

“不要！”叶佳芝皱着眉头大声尖叫着醒来，宋廷迈忙坐到床边，见叶佳芝又睡着，将包袱里的衫子拿出来给她盖上，白天的事情确实是吓到她了啊！

手无意碰到脸颊，才发现她烧的厉害，宋廷迈骤起眉头，怪不得一进门就躺了下去，可能那个时候就已经烧起来了。

这一夜叶佳芝烧的昏昏沉沉，一会儿大哭着喊爹娘，一会儿又尖叫着不要不要，宋廷迈将叶佳芝的手帕浸在凉水里，帮她擦脸擦手，直到天泛起鱼肚白，叶佳芝的烧才渐渐退了下去。

赶了那么久的路，又折腾的一夜，宋廷迈长出一口气，在席子上睡着了。

一觉醒来已是傍晚，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看来今日又要在这里了。宋廷迈起身，见叶佳芝还在睡，探了探她额头，烧退了，起身烧了些水做粥。

叶佳芝醒来，见宋先生放了碗白粥在桌上，也不客气，端起来就吃。

跟着宋廷迈走了大半夜的路，她一直在生气。气宋先生，更气的是自己。别人怎样与自己无关，大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但恼人的是，自己眼前的境况，还不得不要与这样一个心狠的人同行。真是没出息！叶佳芝在心里恼自己。

昨夜一直恍恍惚惚，好像回了家，从小没见过娘的样子，梦里竟然见到了，可爹爹和娘却要赶自己走，自己哭着喊着，却还是被赶出了家门，叶佳芝端着饭碗发愣，心里是说不出的酸楚。

好像还梦到了日本人，那些杀了唐家，残忍对待娇娇的坏人把自己抓了过去，自己好像变成了娇娇，被日本人拖下车……。叶佳芝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往后想。

宋廷迈把水缸抬到门外接了雨水，进门坐在叶佳芝身边。叶佳芝冷哼一声，转身背对他。

宋廷迈不以为意，自顾说起话来：“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开始在上海滩闯荡了。我们的世界是你从来没有接触过，看到过，听说过的。那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宋廷迈的眼睛看着窗外的雨，好像在回忆一个很遥远的故事：“在那个世界里，每天都有人死，每天都有人踩着别人的尸体爬上去。那个世界有那个世界的规则，可以讲义气，为别人出生入死，两肋插刀，也可以卑鄙无耻，置别人的生死于不顾。至于我，我有我自己的原则和底线。只要不触碰我的底线，那就只有一条规则。”

宋廷迈把叶佳芝扳过来，让她面对着自己，他看着她的眼睛，像是要让她把他说的话死死记住一般，一字一句：“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我昨天梦到我爹了。他又要赶我走。”沉默好久，叶佳芝双手抱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忽然开口。“一开始送走我，我以为我爹是为了我好，可是后来我回去了，他又要送我走，我不知道我爹有没有想过，一家人齐齐整整，有福同享，有难也能一起担着。”

“嫂嫂聪明能干，哥哥帮着爹爹做生意。可能送我走，是因为我是家里最无用的人吧！留着我，只会成为家里的累赘。”叶佳芝忽然说不下去，头埋进膝盖里，静了一会儿：“我跟你走，是因为这正随了我爹的意愿，可是我有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我就那么平白失踪了，我爹有没有找过我呢？有没有为我担心，有没有想，他以前最疼爱的小女儿，吃得饱穿的暖吗？”

叶佳芝抬起头，像是嘲笑自己一般：“想这些有什么用呢？我早已是被抛弃的人，我现在只有我自己罢了。”

“佳芝。”宋廷迈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我带你走那晚，是谁开着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