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两天,两人终于进了城。看着眼前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不同于上海十里洋场的别致古韵风情,叶佳芝心神恍惚:“这是?”
“南京。”宋廷迈拦了辆黄包车,扶叶佳芝上了车:“岳阳去不了了,他们能把你从船上抓走,也自然能去岳阳抓你。”
“顺姐裁缝铺。”叶佳芝看着门口的小小招牌。
门里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子,她一身粗布衣裳,乌黑的头发低低挽在脑后,圆脸细眉,一见宋廷迈,眉眼都弯成了月牙:“廷迈!你怎么来了!快进来进来!”
这眉眼弯弯的女子便是顺姐,她和宋廷迈应该是旧识,听宋廷迈听说是从上海来,就忙烧了热水,让叶佳芝去洗个热水澡。
“听说,上海那边已经打起来了。”顺姐拿眼睛瞟了眼叶佳芝房间的方向:“这姑娘?”
“我受她父亲托付将她送到个安稳地方,想了想,也只有你这里我最放心。”
顺姐没有接话,丈夫和孩子惨死的情境历历在目,若不是宋先生舍命相救,自己也早已随了家人去了。
“那就留在我这儿吧,就当给我做个伴。”
浴室里水汽蒸腾,水流哗哗打在脸上,将泪水全部带走。
佳芝掩住脸,满心悲酸,终于有了落脚之处,却又是一个陌生之地,自己就像个贵重的包袱,被转送来转送去,接手的人还得小心照顾。
今日在这里,明日又不知在哪里。这就是宿命吧,这就是为什么爹一开始送走自己时说一切都听宋先生的,第二回却什么都没说,或许早就注定了,我叶佳芝,注定了,命如飘萍。
过了很久,直洗的手脚发软,叶佳芝这才关了水,擦干头发,换上了顺姐给她准备的干净衣裳。
“佳芝妹子,快来吃饭!”顺姐和宋廷迈已经坐在桌前,只等佳芝过去吃饭。
简单的家常菜,和叶家大厨的手艺当然是没法比,但还是吃的佳芝心满意足:“谢谢顺姐!”她精神好了些,话也多了起来,也许是刚洗完澡,额角微微见汗,脸色红晕。
她一边夹着菜,一边和顺姐笑着聊天。
“顺姐,你和宋先生认识多久了?”
顺姐看了看宋廷迈:“有……十几年了吧。”
“你认识宋先生的时候,他就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么?”叶佳芝咬着筷子,眼睛眨巴眨巴,认真看着顺姐。
顺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逗的叶佳芝也跟着笑,宋廷迈一怔,忽然觉得,佳芝笑起来,竟是这么动人,眼睛弯成小小两只月牙儿,唇角温柔地翘起来……听她的语气,居然像是挑衅自己。
“咱们的宋先生啊,表面上是个扎人的家伙,其实是个心软的人呢!”顺姐抬手给宋廷迈夹了块儿腊肉。
不知不觉住了两月,佳芝也慢慢适应了住在南京的生活。
顺姐是个很热情的人,有空就会拉着佳芝上街闲逛,给佳芝介绍这个介绍那个。
“我们南京啊,不比你们上海洋人多,我整日里自己住着,时间久了也觉得孤单,佳芝妹妹你来了刚好,安心陪我住着,咱们姐妹两人,也能互相有个照应。”
佳芝笑笑,顺姐给人莫名的安全感,有这样一个温暖的落脚之处,也是好的啊。
“听说没有,上海已经打的不可开交了,就连租界都打烂了。交通全部都被炸断,好多上海人堵在上海出不来,活活被炸死呢!”
“唉,上海沦陷,是迟早的事啊!”
顺姐见佳芝脸色不对,忙把她拽过来:“别听那些路人胡说,若是上海打起来,南京这么近,怎么会没有风声。佳芝妹子,走走快回家,廷迈也该办完事了,我们回家做饭去!”
十月的南京已经有了寒意,佳芝抱着肩膀,脸色白了白,冲顺姐艰难地笑笑:“天气冷了呢,快回家做饭吧。”
佳芝也想问,想问上海的局势,想问家里的情况,可是没人愿意告诉她,顺姐总是笑着转移话题,宋先生为了避免自己的提问,干脆尽量减少跟自己的对话。
干脆不问了吧,闭上眼睛,捂着耳朵,我看不到听不着,就当一切都好,只是在南京过一个小小的假期,就像哥哥上学一般,过几日就可以回家,过那被捧在手心里的日子啦!
再说不定,佳芝凄惶笑着,哥哥嫂嫂和爹爹,正安安稳稳在家吃大厨做的好吃的呢!
“宋先生,我们买了好吃的点心,你快来尝尝!”一进门看到宋廷迈坐在厅里喝茶,心里的阴霾也消散了不少。
“好了,先吃饭吧。”顺姐把饭菜端上桌,宋廷迈沉默着夹菜。
佳芝心里奇怪,宋先生虽然平日里也不爱说话,可是也不会这么沉默:“宋先生?”
宋廷迈看了佳芝一眼,却对顺姐说:“顺姐,我还有其他的事情,得回上海。”
“回上海?我也要回去!”我要见爹爹,见哥哥嫂嫂,我要回家。
宋廷迈仍然没理她,接着对顺姐说:“叶小姐就劳你费心了。”
“好!那你路上小心。”顺姐接着又对佳芝说:“佳芝,你就安安心心跟我住着吧,你回去,他做事情反而会碍手碍脚的。等打完仗了,再让廷迈接你。”
叶佳芝心里冷笑,看吧,你们嘴上不说,心里还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累赘!
宋廷迈吃了饭就要走,叶佳芝几次想跟他说什么,都被他不远不近绕开。惹得柔弱性子的佳芝满心窝火。眼看着宋廷迈马上要出门,佳芝直直追上去,伸手拽着他的袖子。
“宋先生,多谢你这些日子的照顾,若是没有你,这世上可能就没了我叶佳芝了。”毕竟还是年纪小,说到了动情之处,一低头一抬头已是满眼的泪花,但又碍着面子不愿意掉下来,“我不知道家里的情况,看样子也好不到哪,否则父亲是万万不会将我一人送走。”眼里的泪还是掉了下来,佳芝伸手抹了一把,继续说:“这么些天来也看出你宋先生是好人,您的恩情我叶佳芝无以为报,况且我也不愿孤身一人待在南京,敢问您是否愿意带我走,死生契阔……”
叶佳芝忍着眼泪,看着那自己第一眼就记得的眸子,“与子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