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家
回到长安之后,他们这些编外残废立即解散,各回各家。阵亡了六名兄弟,两人重伤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即使保住性命,肯定残废了。
先将受伤兄弟送回家中,安顿好之后;再将阵亡兄弟的遗体,送回去。宋玉确信,铁石心肠的人置身于那样场景之下,也会辛酸流泪的。生离死别,白发人送黑发人,妻子失去了丈夫,儿子失去了阿爷,撕心裂肺地哭泣,宋玉凡胎俗子凡人心肠,陪着哭了一场又一场。
所幸,战场缴获甚丰,活着的兄弟很多人默默地把钱拿出来,交给宋玉集中使用。宋玉全部用在了这些人身上,七兄弟身上没剩一个大子,一定要给他们一条活路,否则再出了投井上吊的事情,就更不好了。
这些事情,全部人员都在,一起做的。宋玉并未下达什么命令,都是他们自觉自发的行为,哪个不想回家去看看亲人,可是他们都选择留了下来。上过一次战场,经历一次生离死别,凝聚力大幅度提升,终于抱成了一团。能力、凝聚力、信心都在快速成长,下一次,我们肯定能够做的更好。
终于回家了,宋玉下意识地回身向那个方向望了一眼,恰好看到倚门盼归的身影。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水,看到爱人的面容,勉强笑了一下,宋玉的心忽地一痛,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容。可能店里有人叫了,丽华答应一声,深情凝望,而后消失在门框之中。有人为他牵肠挂肚,有人为她伤心流泪,知道这一点,就会被浓浓地幸福所包围,令人幸福地不能呼吸。
王海给他丢了个脸色,似乎有话要说;忠叔的有心事吗?阿爷的脸色不好,见到他只是“哼”了一声,回身去了。王海伺候着宋玉洗了个热水澡,全身泡在水里,毛孔乍开,舒服极了。伺候的丫鬟都被宋玉赶了出去,王海却偷偷溜进来,道:“郎君莫怪,我本想去接,大伯不许,大伯最近身子不好,也是担心你呢!”
“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宋玉笑道,“就不能找一个更好的理由,还搬出阿爷吓唬我。是不是又招惹了哪个丫头,被忠叔揍得下不了床了?”
长安城笼罩在祥瑞光辉中的那一日,宋玉初见京城六少,韦伦说过要送给他是十个丫鬟十个小厮,只当是一句戏言,不曾想韦伦当真了,第二天就把人送来了。同时还有卖身契,从那一天开始,宋玉变成了这些人的主人。丫鬟俊俏,小厮伶俐,王海相当于宋府二总管,又是一个没见过世面,没看过美人的二总管,时间不长就惹了一身风流债。如果不是忠叔看的紧,不知好闹出多少事来。宋玉原来以为,王海和苏苏有那么一点意思,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王海是否还记得有苏苏这个人都不好说呢!
“郎君冤枉我,天地良心,我即使偷着做点事情,却从不敢在郎君面前撒谎。”
王海就差指天发誓了,宋玉也信,安慰道:“好了,你忒缺乏幽默感,我随便一说,你就当真?对了,阿爷因何生气?”
“听说你杀了杨希文?”
“算是吧!”
王海压低声音说道:“好像杨希文和大伯有交情,再者说,大伯痛恨叛军,你为叛军杀了唐军大将,大伯岂能不生气?”
宋玉知道了原因,有信心哄阿爷开心,从大木桶里出来,换了衣服,来见阿爷。看到阿爷的神态,宋玉忽然觉得不妙:难道今天要吃板子?
“畜生,还不跪下?”宋成器声色俱厉喝道,应该是忍受了很久,一旦爆发,连自己都控制不住火气,虚弱的身子承受不来,竟然颤抖起来。
宋玉当然不习惯下跪,加入旅行团来大唐之前,只是爷爷在世的时候,给爷爷磕过头。记得小学四年级那一年,招惹了一个六年级的混混,那小子叫曾经无比嚣张地喊道:“跪下,”他俯下身,说巧不巧地捡起一块板砖,砸了小子满脸花,就像爆了一个大boss,从那之后,再也没人敢惹他了。
到了大唐,鳖犊子玩意,不知跪了多少次,也不差这一回,而且还是自己的亲爹,跪就跪吧!
“你你……”老人指着宋玉,一时气急,说不出话来。
“儿子做错了事,任凭阿爷大骂,可是也要让儿子明白错在哪了。”
宋成器怒道:“你知道杨希文是谁吗?”
“不知!”
其实,宋成器与杨希文也没有太深的交情,但是见过几次面,一起吃过饭,互相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杨希文是宋玉叔祖宋璟的门生,中宗神龙年间,宋璟主持武科会试,杨希文中第三名探花郎,从此与宋家产生了交集。宋璟为人,刚正廉直,杨希文一直以老师为人生的坐标,虽然一身好武艺更兼熟读兵书战策,但是无人赏识又无根基,也就一直做一名中级军官,临死不过是行营副将。
宋成器不止一次听宋璟夸奖杨希文如何如何,默默记在心里。二叔看重的人,一定是有大本事,可以做国家栋梁为圣上分忧的大才,可是他却死了,还是死在儿子的手中,宋成器能不生气?
“杨老将军是你叔祖的门生,将来必能建功立业,为国家栋梁,可……”
宋玉跪是跪了,头却没有低下:“阿爷,杨老将军是自杀身亡,并不是儿子杀的。”
“逆子,你好要狡辩?”
“儿子的话你不信,反倒愿意相信旁人?”宋玉道,“即便是我的杀,我也看不出错在哪里。难道他可以杀我,我就不可以杀他?”
“畜生,逆子!”宋成器抓起鸡毛掸子,狠狠地抽着宋玉的后背,听到风声跑进来的王忠好说歹说让老人坐下,道:“玉哥,你少说两句不行吗?”
“滚,宋家没有你这样的逆子,永远不许再进这个门!”
宋玉心里委屈,气得不行,起身走出去,王海拉住宋玉的手,苦苦哀求:“郎君,你可不能走啊!伯父说几句气话,打你几下,做儿子的谁不被老子打,还能放在心上?”
说到动情处,居然哭了。
聪哥扑上来,抱住宋玉的大腿,说什么都不松开:“大舅,我不让你走!”
“八女,自从你离开家上了前线,阿爷没睡过一个囫囵觉,每天都派人出去打听你的消息。你好好地回来了,爷俩又吵什么呀!八女,听五姐的话回去给阿爷陪个不是,乖,听话!”五娘哭的稀里哗啦。
聪哥喊道:“大舅,听话!不听话,娘亲掐人可狠了!”
宋玉走不了,也不能走!
阿爷的心思,他能猜到一二。叛军就是叛军,安禄山不是阿爷心中的天子至尊,李唐皇室才是天下的正统。阿爷爱惜名声,更甚于他的生命,否则当日也不会痛斥如狼似虎的雷老三。毅然与叔祖宋璟那几个不争气的儿子断绝了来往,可见一斑。上战场,阿爷心里当然担心,但是,我杀了杨希文岂不就成了叛军的官儿?岂不就是站在了李唐的对立面?宋家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名声这个东西,宋玉可以不在乎,但是,这个东西阿爷愿意用生命去守候。转变阿爷的思维,还是算了吧!那还不如直接冲到洛阳,将安禄山杀了了事。
家,永远是家,宋玉真的把自己当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家里的人毫无保留地爱护他支持他,他也要为这个家做点事情。可是,宋玉总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感觉,极不痛快,不想一个解决的办法,宋玉要疯掉了。难道一辈子都要在笼子里撞来撞去,按照别人给他设计的人生去活?
鳖犊子玩意,我宁愿死!
宋玉毅然挣脱了纠缠,来到大门之外,“噗通”跪倒,高声道:“儿子不孝,惹阿爷生气。儿子就跪在这里,求阿爷饶恕这一次!”
西北风正狂,下雪了。
家里人全都没了主意,老爷子的倔脾气远近闻名,小郎君的执拗性也甚是了得。别的都好说,大冬天的,又下雪了,人在外面跪着,还不活活冻死?
王海火急火燎地去搬援兵,不大的功夫,丽华跑过来,就要把宋玉拉起来:“呆子,爷俩吵架还当真?你不要命了!”
林妹妹的扣子只扣了一半,头发有点乱,不过力气好像长了不少,宋玉施展了一个千斤坠,身体纹丝不动,别说是她,就是来两三个王海那样的,也不一定能拉得动。
“妹妹,哥哥做了错事,现在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你还是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丽华喊道:“我嫁你个头!”
“噼里啪啦”一顿乱打,力气越来越小,很快停下来,蹲下身子,道:“我的心你还不知道吗?我还能嫁给别人吗?”
宋玉突然大笑,高声道:“阿爷容禀,儿子要娶林丽华为妻,恳请阿爷应允!”
“你!”丽华很是吃惊,旋即有那么一点高兴,只听里面传来一声怒吼:“痴心妄想,我就是死了也不会答应!”
忽然里面一阵大乱,宋玉真怕把老人气个好歹,连忙跑进屋子查看。先服了清灵散,再派人去请大夫,老人稳定下来,宋玉又回到大门前,接着跪啊!
丽华问道:“大伯怎么样了?”
“还好!”
“你怎么那么不懂事,还要气他?”
“你不懂!”
“哼!”丽华扔下一句话走了:“冻死了我明天就嫁人!”
宋玉道:“谁敢娶你,我杀他全家!”
天气确实很冷,宋玉调整呼吸节奏,以意领气,真气在经脉中缓缓流动。在进入第四阶老虎屁股之前,易筋经只需锻炼任督二脉,将这两条经脉强化再强化,打下牢固的根基,先通任督,再炼奇经其余六脉,通小周天,小周天圆满就会达到老虎屁股的巅峰。
突破之后的一个明显的变化就是真气循行的速度快了一倍,而宋玉能够调动的真气数量也增加了一倍。战斗力提高了多少,很难量化,只有比试之后才能知道。宋玉一点都不觉得冷,以现在的感觉,即使跪三天三夜,也没问题吧?
丽华放心不下,又回来了,她哪能放心啊!
递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肉丝面,再将一件大袍子披在宋玉的身上,就在宋玉面前的台阶上坐了,瞧着情郎,寒风吹过,不禁打了一个寒战,双手抱肩,虽然很冷,却不想走!
宋玉一边吹一边吃,吃了一半,说道:“丫头,你可不能这么做生意。肉丝面里面的肉丝和面一样多,长此以往,你家酒馆开不了两年,连嫁妆都要赔光的!”
丽华“扑哧”一笑:“那么多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宋玉心里欢喜,大夫来瞧过,开了方子,阿爷的身体没有大碍。吃完了面条,抬头去看丽华,忽然身边又出现了一个人,却是悟空。
宋玉不满地说道:“大师兄,你就不能让我和丽华独自待一会儿?我们说的话你可不能听,否则佛祖会怪罪的!”
“饿了!”
嗨,怎么把这件事忘了。宋玉连忙喊来王海,赶快给大师兄做饭,这是宋家排在前五位的大事,不能马虎。
陆续来的人就多了,哎,甭管谁劝,宋玉一概不听,就是要跪下去。
“会长六哥,你怎么吃了十几年豆子还分不出个豆腥味来?田不疑跪的时间不短吧?怎么着了?你家老爷子的脾气,九头牛都拽不回来,咱还是识时务撤吧!”程千牛搬了一张胡床递给丽华,自己坐在石头台阶上。
徐念祖坐在丽华的另一边,道:“会长六弟,程小坏虽然心地歹毒,但是却不笨。刚才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请会长六弟深思熟虑!”
宋玉冷笑道:“你们看我的笑话是不是很爽?”
程千牛连忙说道:“没没有,哪里的话。不过,我很担心你的脑子是不是坏了。那么……”
很郑重地转向丽华,道:“丽华姐,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一直爱着你!宋玉脑子坏了,你难道要跟一个疯子生活一辈子?不管猴年马月,不管天崩地裂,我随时随地听从召唤,做你的新郎!”
“就是就是,他不值得你爱,长痛不如短痛!干脆把他踹了,只要不嫁给他和程小坏,嫁给谁我都没意见!”
“滚!”玉哥哥和林妹妹同时怒吼,弄得两人好生没趣,悻悻而去。
过一会儿,丽华小声道:“其实,千牛说的挺有道理。”
宋玉握着丽华的小手,道:“不要担心,一切有我!你看,我的手比你还暖和,这点风雪根本不算什么。回去吧,那个,今天晚上就不过去了!”
“死鬼!没个正经!”丽华真的走了。
宋玉一动不动,天黑之前,变成了一个雪人。五娘哭红了眼睛,来求悟空,悟空非常难得地一笑:“他没事!”
“真的!”五娘哪里会信?
悟空点点头,五娘半信半疑,出来瞧宋玉,宋玉嘿嘿一笑,总算能稍微宽心一点。一夜,无人睡眠,轮番出来,宋玉的精神一直很好,手很热,煞是令人惊奇。
宋玉跪了两天一夜,还是不能挽回阿爷的心,最后无奈败退。正在寻思今夜下榻何处,崔垂休差人来请,这家伙真是一个妙人,难道知道我的状况?
安业坊西边的崇德坊,北曲靠西边有一处宅院,前后两进院落,规模不大,收拾得很雅致,崔垂休在正厅等候。
见到宋玉,上下打量一眼,道:“我怎么看你也不是杨希文的对手,怎么能杀了他?”
宋玉一甩手,无辜地说:“不是我干的!”
“是不是你干的已经不重要的,反正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了宋玉这个名字。”
“我有那么火吗?”
“当然,比以前更火!”
两人落座,崔垂休道:“这里怎么样?”
“很安静很雅致还不错!”
崔垂休笑道:“喜欢就行,这地方归你了!”
宋玉很是惊讶,好好地送宅子做什么?
崔垂休“啪啪”两记击掌,门帘一挑,进来两位二八佳人,宋玉喃喃道:“怎么是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