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战动京城(三)
他这边正暗暗叫苦,拉着阴阳头兜圈子,悟空那边却出了状况。史伏帝延在战巫们内是仅次于门主昭武杀的第二高手,来到长安一战重伤,很不名誉,很丢面子,已经从其他巫门那边传来了不和谐的声音;今晚门主弟子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被人杀了,他如果不能手刃仇敌,如何向门主交代?遇上的敌手猴子和尚,一味蛮横动硬,倚仗蛮力,死缠烂打,这本是战巫们的惯用战法,今天被敌人拿出来对付他,他偏偏不能给敌人一个教训,实在是极大的讽刺。怒火烧到顶点,忍无可忍,退无可退,史伏帝延一拳迎击长棍,一拳击向悟空胸膛,招式以曹阿揽延临死前使用的招式一模一样。
悟空双手握棍,泰山压顶,变招已是不及,一声巨响,两口鲜血,两人同时负伤,史伏帝延脚下一松,没入屋顶一尺之深。悟空抓出两颗止血丹,胡乱吞了,同时抡棍再打,矮冬瓜双拳将棍子击飞,长身突起,扑向悟空。两人杀出真火,血战正酣。
以战巫们三名二代弟子,围攻宋玉七兄弟,确切地说是六人,少了李晟,也不知去了哪里。红毛浑瑊对铁铲的汉子,秦英双锏战双轮,尉迟胜陌刀迎战狼牙棒。徐念祖看护宋玉,剩下的敌人全由程千牛一人包了。战巫们的人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斧子,得悉神的信徒最是崇拜力大无穷,顶天立地的好汉,因为,得悉神就是这样的人物。虽然眼前蓝脸麻杆,比阴阳头康默啜还要瘦上三分,神通不及得悉神万分之一,但是手中大斧总有一两百斤吧?斧声滚滚,斧光霍霍,挨上一下,轻则丢胳膊少腿,重则没了吃饭的家伙。少门主已经死了,缺了临战指挥之人;战巫们御下严厉,死了曹阿揽延他们全部都脱不了干系,少说也要死个七八人,门主震怒之下,大发雷霆,全部处死也有可能。于是,这些人各个留了心眼,围着程千牛转圈,呼喊吆喝,怪叫不止,鲜有人不要命地上前厮杀。威风十六面的程千牛,一人大战四五十人,哈哈,痛快至极!比扔骨头砸狗还要痛快!
话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就有那急于表现争抢头功的小子,看到徐念祖一人护着宋玉,以为有机可乘,悄悄地摸上来,徐念祖扬手扔出一物,嘴里念念有词:“着法宝!”
距离四五丈,法宝转眼即到面前,那小子举刀劈出去,还吼了一嗓子:“开啊!”
只听“噗嗤”一声,如同刀尖切进了肚子,随之而来的情景也异常相像,红的白的黄的一股脑地喷出来,弄的小子一脸。恶臭熏天,那小子伸手一擦,脸儿比那最龌龊的道士画的符箓还不堪,“啊呀呀”,小子怒甚,挥刀冲过来,兀自不管一道黄白之物沿着额头鼻子一直流到了入海口,许是心焦气躁口渴的缘故,或者精神高度集中,眼中只有敌人再无余物,还恰到好处地伸出舌头舔了一舔。
徐念祖大笑:“兀那汉子,味道如何?”
小子也不废话,冲过来,抡刀就剁,恨不得将徐念祖剁成肉酱咧!
徐念祖摇动一尺六的小蛮腰,身子妖气冲天地一扭,闪过刀势的同时,横刀横扫千军,一颗好臭的头颅,骨碌碌滚落在地。
死了兄弟,两个哥哥一边哭一边杀上来,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战场不相信眼泪,哭着打仗还能取胜?徐念祖又飞出两件法宝,一人边哭边躲法宝,嘴里还骂着解恨,不够他忙的了,一个不防被徐念祖一刀两断;另一人,被程千牛的斧錾扎了个透心凉。
一时间,程千牛所向披靡,徐念祖天下无敌,美得两人都几乎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就在这时,一猥琐男偷偷地绕到徐念祖身后,朝着宋玉的胸膛分心就刺。
刀尖透着寒气,刀身泛着寒光,猥琐男武功并不猥琐,反倒相当高明,即使在平时清醒无碍的情况下,宋玉也不是对手,更何况眼下身子不能移动,结果可想而知。
秦英激战正酣,十几个回合下来,不落下风;眼见飞轮来到眼前,左手锏立在胸前格挡,右手锏照着轮子正面狠狠击出,金色的飞轮和铜锏甫一接触,轮齿在锏身上击出一丛火花,滴溜溜向左边旋去,秦英的右手锏顿时落空,暗叫一声不好,身子往回一缩,轮子切开左肋战袍,带出一蓬鲜血。
尉迟胜平日习练的都是马槊上的功夫,寻不到趁手的兵器,只能用军中制式陌刀将就,遇上寻常对手,也能对付过去,今天碰上战巫们嫡传弟子,狼牙棒舞得比短兵器还轻巧,前番陌刀侧切到棒身,刀口崩裂,如果以刀身硬抗,一定就是刀折身死的下场。所以,打的很别劲,闪转腾挪以巧取胜本就非其所长,又听到那使飞轮的汉子说道:“老二,我这边可见血了,你得抓紧了。被我得了先,今晚北里的花酒钱你出!”
话音未落,尉迟胜看到秦英受伤,情急之下,被狼牙棒扫了一下,万幸用刀杆挡了一下,喷出一小口鲜血,还能再战。
“老三,我这边也见血了!”
狼牙棒攻势更盛,尉迟胜狼狈不堪,再顶一刻钟都难;红毛浑瑊这边形势稍好,有攻有守,还有余暇观察一下战场的形式。
看到那刺向宋玉胸膛的一刀,浑瑊大叫一声:“徐,身后!”
徐念祖急转身,肝胆俱裂,已经来不及了。
程千牛弃了敌人,杀回来,大叫:“小子可敢与我一战!”
没有那么傻得,到嘴的肥肉还要吐出来,刀尖刺进宋玉的身体,猥琐男猥琐地笑着,侧耳倾听快刀割肉的美妙音乐,瞪眼欣赏人临死前的无助绝望。
咦,怎么不见血!
刀尖怎么停住了!
突然,一股真气顺着刀尖钻进猥琐男的身体,他的身子骨怎比宋玉经过仙丹洗礼来的强硬,张口喷出鲜血,霍地头上一道黑影闪过,锈迹斑斑的重剑劈开了他的脑袋,红的白的喷了宋玉一身。
战斗刚开始不到两刻钟,宋玉却似乎经历了一场生死轮回。真气不受控制地在体内乱窜,如同刀子在一片一片地割肉,心肺都撕烂了,宋玉多么想昏过去,或者直接哏屁算了,真的是生不如死。真气游动,将淤滞的地方打通,将打通的地方扩展,丹田就像一个永动机,永不停歇地维持着真气的运转。真气从水滴,变成小溪、大河、湖泊,直至汪洋大海。就在大海中狂风暴雨,巨浪滔天的时候,仁慈的上天派了猥琐男前来以一种不寻常的方式搭救他。
暴虐的闪电、巨浪,立即找到了宣泄口,一瞬间,灌进猥琐男体内恁多的真气,宋玉的那一剑没有实质上的意义,人家经脉尽断,生机全无,一剑断头纯属泄愤。
宋玉仰天长啸,生活了两辈子,加起来四十几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欣喜痛快。现在,只是能动了,能说话了,不管干什么,就是不能停下来,要动起来。宋玉有使不完的力气,有用不尽的豪情,要杀人,要杀尽天下恶人。
两名喽啰围住宋玉,一人劈头,一人挖心,金刚不坏神功还没有练到脑袋上,所以,脑袋要保,心放你来挖。挖心的小子刀子再锋利,也不能伤害黑色宝衣分毫,反而被活活震死;劈脑袋的那位,被宋玉连人带刀劈为两半。
嗯,好受多了,还是要杀人,还是要找人来杀他。
“无敌大将军宋玉在此,战巫们鼠辈快前来送死!”
喽啰们实在是被杀怕了,根本就杀不死人家,只能被杀,谁还敢往上冲。
宋玉出场,立即扭转了局势,喽啰们自有宋玉料理,上来与尉迟胜双战狼牙棒。
“劈脑袋!”程家压箱子底的三板斧第一招堂皇登场。
“开!”狼牙棒撞上大斧,没有那期待已久的巨响,斧子碎了,白灰撒了那人一头。
“啊!”
大斧子里面套着小斧子,程千牛靠这一招不知道阴死了多少强人,今天遇上不明底细的,结果还是一样。小斧子其实也有三十多斤,对方躲闪及时,偏了一偏,正砍在那家伙肩膀上,随着一声惨叫,连肉带骨头掉下来一团。
尉迟胜大喜,正待挥刀斩了此人,一面金轮飞来,只得凝神抵挡,暗叫可惜。
“挖眼睛!”程千牛还有第二招,对方也是一名狠角色,肩膀上流血,单手持棒,举手一撩,将斧头磕出去,合身扑过来,挥棒就砸。
程千牛越战越勇,越打越有信心,第三招“脑后摘瓜”祭出,手腕翻转,横抡大斧,直取脑瓜。
招式用完,程千牛诧异地停下来,都顾不上去擦脸上的血迹,因为他竟然真的摘了人家脑瓜壳子。尸身栽倒,背后赫然插着两枝雕翎箭。哎呀,这是哪位神仙伸手帮忙啊?
屋顶上,和悟空恶战的史伏帝延看到爱徒中了人家阴招,白灰蒙眼在前,暗箭偷袭在后,汉人正大光明的不行,尽用这些歪点子损点子,最可恨的是他们每次都要在这些手段之下吃亏。爱徒与他情同父子,此仇不报,还有和面目活在人世?
史伏帝延拼着受伤,挨了一棍,掏出链子流星锤,也砸得悟空吐血不止,高呼一声:“师兄助我!”
矮冬瓜一般的身形,无比轻盈地落向天井。康默啜心领神会,挡住悟空,“啪啪”将诡异的身法发挥到极致,竭尽左右逢源之能事,以一敌二,虽然吃力,暂时未有败象。
史伏帝延人在空中,流星锤似流星,快得根本来不及躲闪,秦英被砸飞了出去,见到门中长辈出手,使金轮和用铁铲的两位,赶过来瞧死去的兄弟。总要亲眼所见才能相信,距离太远了都不行,一定要有确实的证据能证明那个可怕的结果。人就是这样,不管西域人还是汉人,在生离死别之际,暴露出的真实情感,没什么两样。
“看我法宝!”
徐念祖将所有存货都抛了出去,史伏帝延人在空中,不能借力,只能见招拆招,流星锤舞得密不透风,法宝攻击结束之后,衣服倒还干净,靴子很恶心,流星锤看不得。史伏帝延大怒,索性锤子也不要了,直接送给了浑瑊,浑瑊落了秦英同样的下场。
矮冬瓜脚还没落地,尉迟胜在左,程千牛在右,宋玉正面迎敌,三面的攻势落在矮冬瓜眼里,远没有身后那三枝雕翎箭威胁大。暗箭伤人的家伙藏在院子东南角的大树上,那人极懂得收敛气息的功夫,就连史伏帝延和康默啜这样的高手都没有发现。
尉迟胜的陌刀最先接敌,取的是强敌的小腿,史伏帝延在刀刃挨到小腿的刹那,小腿迅速回收,旋即落下,一只脚的脚尖堪堪点在刀面上,就是这刹那的停顿,矮冬瓜滴溜溜转起来,回身一拳击飞了三枝羽箭,传出的爆响似乎那一拳将周围的空气全部抽走了,形成了真空。
劲气纵横,霓裳舞蹈。
人落地,程千牛的斧子没砍到敌人,还被扫了一脚;宋玉的锈剑被人家一把抓住,史伏帝延算计精准到了极致,到现在为止事情的发展全部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一定要杀尽在在场的所有人,为爱徒报仇!
分了一小部分真气,顺着手中的锈剑,攻向白脸美少年,哼,下一刻他就会变成没脸的恶鬼。生的再漂亮还不都是冢中枯骨?真气忽然遇到了阻碍,被一股强大的真气击溃,那股真气顺势攻过来,史伏帝延一时疏忽大意,想不到一个二十岁的后生,居然有不弱于他的内功修为,任谁都想不到。
可是,在战场上算计不到就要吃亏。三分之一的功力,不足以应付来袭的真气;一半也是不行,到了最后,史伏帝延足足使用了七成的功力,才勉强搬回颓势,暂时顶住了攻击。他也想用十成十的功力,将白脸小子一举击杀,但是,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冒险,那两名门内弟子还在爱徒身边痛哭,史伏帝延心中的哭泣他们可曾听到了吗?
功力比拼还在进行中,双方都是箭在弦上不能后退;史伏帝延双拳翻飞,将陌刀和长斧砸飞,身后飞箭又到。大树上的弓箭手,一弓三矢,同时攻敌,神妙非常,更兼力道奇大,史伏帝延选择了躲闪,一个铁板桥,带着宋玉也飞起来。一枝箭正中宋玉胸口,宋玉疼的大叫,史伏帝延身形回正,只看到一枝箭,大惊。这一回的三箭居然分了先后,一箭在前,两箭在后。躲过了在前的一箭,后面那两箭才是致命的杀招。
万不得已,只能调动全身的潜力,去硬接随之而来的攻击。
“噗嗤”两声,宋玉和史伏帝延两人同时向前移动了两步,可见箭矢力道之大;史伏帝延痛的大叫,既是为伤痛而叫,也是在呼喊门内弟子快速来援。
宋玉那边的真气,没有任何减弱的迹象,似乎还增强了一些。
“杀手锏!”
锤击重伤的秦英,经历了生死徘徊,心中一丝清明萦绕不散,继而悟到了“杀手锏”的奥秘。曾经打遍天下英雄的杀手锏再临人间,彻底断送了史伏帝延的生机,彻底结束了这场血战。
康默啜看到师弟被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击杀,又要面对两名强敌,无心恋战,飞旋而下,掠了两名弟子,落荒而逃。战巫们的喽啰们,顿成鸟兽散。
秦小小只关心秦英一人,检查了秦英的伤势,亲自处置一番,连一句话都懒得说,扬长而去。茅山宗的止血丹疗效奇佳,李晟携带的外敷药也还不错,他一人忙来忙去,为兄弟们止血疗伤。一战下来,史伏帝延师徒的死有八成功劳要记在李晟名下,人家连衣服都是干净的,来时啥样,现在还是啥样,人比人气死人啊!
秦英满足地笑着说:“李大哥神箭无双,果然万人难敌!”
程千牛却道:“李大你要是在树上睡过去了,就再也见不到囫囵的兄弟了。”
李大哥变成了李大,话语中透着熟络亲热。
“乱说七八说,大哥又怎会睡着?”尉迟胜已经把李晟当成了大哥。
红毛浑瑊一边咳嗽,一边夸人:“我们草原上的汉子,射术精湛的不在少数;但是能射杀史伏帝延的,我却未曾见过!万人敌,我服!”
宋玉向死狗一样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的星星,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我身上穿了宝衣?”
李晟呵呵笑着:“兄弟不要怪我心狠就好!怎么就忘了,临来之前,你不是还穿着练武来着?当时身上可不就是只有这一件黑衣。”
“你认得?”
“不敢确认,但我听说位列九大巫门的幻巫门有一件传世的宝衣,名叫黑蛟天蚕甲,与你身上穿的这一件很像,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同一样东西。”
幻巫门?难道在大明宫,杀的四人中有幻巫门弟子?
今天杀了战巫门一名长老,两名嫡传内枝弟子,如果再算上大明宫的战绩,与巫门的仇怨是越结越深了。鳖犊子玩意,巫门就很了不起吗?史伏帝延还不是被我吃的死死的?一战下来,宋玉收获了信心和胆气,这两样东西都极重要,尤其对于想要混出头脸的男人来说,没有比它们更重要的东西。至于身体的变化,似乎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战斗了多久?
不可能的事情变成了现实,来的人一个不少全都活着,非常完美的夜晚。嗯,似乎还缺少了点什么?
远远的,似乎有喊杀声,却没人在意,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他们就在这里,有仇的尽管进来,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你!
程千牛捅捅宋玉,问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们七人在一起,可以做大事。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永远在一起,做我们想做的大事。”说着话,宋玉坐起来,望着大家。
徐念祖道:“你是说……”
李晟:“先做兄弟!”
秦英:“再做大事!”
尉迟胜还有点糊涂:“我们是兄弟啊!”
程千牛明白了:“还不够!”
宋玉站在星空之下,朗声道:“我们要做一生不离不弃,生死与共的好兄弟!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
“好!”
七人几乎同时发现少了点什么,对呀,还有一个和尚干什么去了?
这时,悟空扛着一个大酒桶,腋下还夹着一个包裹,回来了。
宋玉很郑重地说:“我们七人要结拜为兄弟,你来不来?”
悟空放下酒桶,打开包裹,里面都是烧鸡,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寻来的。
悟空的答案很简单:“我饿!”
大家都笑了,还有和做兄弟一样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填饱肚子。
曹阿揽延府内厨房储备丰富,足够八人大吃海喝。
喝酒的时候,外面的喊杀声越来越大了,程千牛嫌聒噪,还唱了一曲《将近酒》,这是宋玉有生以来听到的最难听的一首歌!
酒足饭饱,悟空不知去了哪里,结拜这种俗套,想来他不会喜欢吧?七人就在死人堆里跪了,对着星空,结拜为兄弟。李晟最长做了大哥,秦英、浑瑊、尉迟胜、徐念祖、宋玉依次排下来,比宋玉小三个月的程千牛做了小七。
天亮前,在宋玉的提议下,将曹阿揽延的府邸搜刮一空,嗅觉和狗有一拼的程小坏,居然在书房还发现了一处暗格,其中财货之丰堪比大明宫一行。
七兄弟互相搀扶着,昂头走出醴泉坊,他们刚刚离开,一队骑兵从春明门大街驰过,叛军入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