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你说得对。”纪轩望手里的筷子慢慢的挑起碗里的面条，表情很是忧愁。

他已经发愁了一周了。

顾尚谨自那次警告处分之后没再跟任何同学闹矛盾，而其他同学因为顾尚谨把其他人手打骨折的事情也对顾尚谨退避三舍，不敢轻易招惹这个他们眼里的异类。

纪轩望和顾尚谨倒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一周，顾尚谨领了处分之后就参加了学校的义务劳动，不管是打扫办公室还是打扫校园，他和那两个好兄弟前后忙活了一周才算攒够了撤销处分需要的章，将那个警告处分撤销掉。

这一周里，顾尚谨把家里打扫得井井有条，纪轩望每天换下来的衣服，顾尚谨总能在睡觉前洗好晾干，又在第二天出门前用熨斗熨平展，挂进纪轩望的衣柜里。

这是讨好。纪轩望很清楚。自己没再提项目组的事情，顾尚谨已经能意识到自己为了处理他的事情错过了进入项目组的机会，他可能也是觉得愧疚了。

“你看。”方临辉的语气带着无奈，他注视着纪轩望的眼神里满是心疼，“好端端的，出了这种事情。养个孩子跟抱个定时炸弹睡觉没区别，何况这还是个有腿有想法的炸弹，更可怕了。”

方临辉的话不无道理。纪轩望把手里的筷子放下，然后盯着方临辉看了一阵。

“你之前说，要我把他送出国留学，对吗？”

突然提起这件事情，方临辉也有点愣了，他盯着纪轩望的脸，木然地点了点头，一时间没懂纪轩望的想法。

“我觉得很可行。”纪轩望点了点头，“把他送出国，接受更好的教育，也不算我亏待他。他生活能力那么强，给他在国外买套房子，让他考个驾照，再买辆普通的车，送他出国留学，也不算太对不起他，对吧？”

方临辉越听越离谱，眉头皱得像是横断山脉一样，他因为纪轩望的话倒吸了一口冷气，“你疯了吧？你爸留给你多少钱啊？你有多少钱啊？哪能这么干啊？外国，买个房子，买辆车，你怎么不给他买个学校啊？干脆他当校长，别去上什么学了。”

纪轩望被他当头一棒打醒了虚无缥缈的幻想，跟着低着头。

“我只是觉得，会不会他换个环境，就能稍微好一点了。老在我身边，住着老房子，我都看见他好几次去主卧坐着了。他还收了一箱诗茵阿姨的衣服在自己房间的衣柜里，想想都可怜。”纪轩望叹了口气，试探性地开口“能换个环境，他也能稍微轻松一些，对吧。”

“你体谅他没了妈，觉得他年龄小，我能理解。但他显然没怎么体谅你也没了爹啊。”方临辉语气很不客气，“他就是不懂事儿，跟他现在伤心不伤心没关系，他就是在给你找麻烦。你也说了啊，他在学校被人欺负，怎么他妈在的时候，他不跟人打起来，偏偏你照顾他，他就不忍了。”

纪轩望被他这番话堵得说不出辩解之词，只能把所有自己的想法压回了肚子里。

顾尚谨从最开始就好像并不相信自己，也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连自己提出照顾他，都好像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是自己的自作多情。

毕竟在忙着葬礼的时候，顾尚谨一边上学，一边照顾自己，什么事儿都没耽误啊。

纪轩望长长地叹了口气。

“而且你要送他出国留学，横竖都得问问他乐不乐意，不乐意的话，你又落不着他念叨你的好。”方临辉的手一摊，表示自己的无奈。

纪轩望没再开口，沉默着犹豫了很久。

“你先了解一下吧。”方临辉知道自己说再多他听着心烦，总归是没用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语气却一副放任的样子，“你了解一下，按照你说的，他在市一高能进年级前五十，就算留学，去qs排名太低的学校也是没用，不如先了解一下，做做功课。”

纪轩望闷声，不再回答，两个人的对话到此结束。

顾尚谨把摩托车停好，回到了家里，有着绿色流水线一般纹路的黑色头盔被他夹在胳膊和侧腰中间，他脸上带着些许疲惫，把头盔放在鞋柜上，扶着墙换了鞋。

纪轩望坐在沙发上，手里端着平板，看着顾尚谨从购物袋里拿出了新买的菜，心里却很是愧疚。

其实顾尚谨没什么不好的。他才十八岁，年轻气盛，一时间气不过惹了祸也是正常的。自己住回老宅的时间里，顾尚谨上学前做好早饭，中午回来自己下碗面条对付两口，晚上给自己做晚饭，把家里打扫干净。自从上次他把人给打骨折之后，甚至连衣服和床品都记得帮自己换，和保姆一样。

他成绩又很好，其实除了容易冲动之外，也没见他有什么不好的习惯。

正因如此，他才不能让顾尚谨留在自己身边。若是他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留在一个小小的明州市，可能这辈子无法施展身手。

纪轩望沉默了片刻，盯着顾尚谨在厨房切菜的动作，缓缓起身，走到顾尚谨身边，声音很轻柔，像是害怕会吓到他一样。

“我们，什么时候出去玩儿呢？”纪轩望抬着头，盯着顾尚谨的背影，面色透露着一种谨慎。

听见这话，顾尚谨倒是愣了一下，他手里的菜刀一顿，最后放在案板上，扭过头盯着纪轩望，“都可以，我过两天就期末考试了。考完就有时间了。”

顾尚谨说到这里，睫毛微颤，绿色的眼珠子也带着无限的震惊和不安。

纪轩望靠着厨房的玻璃门，注视着顾尚谨的背影，听着他沉闷的声音，视线微微低垂，略带试探地提问了。

“那……我们去美国吧？去美国玩一周。”纪轩望倚着门，微微歪着头，像是在询问顾尚谨意见，但更像是通知，似乎并没有准备除了美国之外的预案。

“行啊，去呗。”顾尚谨把切好的菜放在备菜盘里，扭过头盯着纪轩望，“你别在这儿了，我要开火了，油烟会跑出去的。”

说的很贴心，纪轩望咬着下唇，点了点头，从厨房门口离开了。

就在纪轩望离开客厅回到自己房间的空挡里，顾尚谨手里的菜刀随手扔进了水池里，原本平静的面容也变得冰冷起来。

他站在案板面前，身上系着略显可笑的淡粉色碎花围裙，上半身还穿着校服的衬衫。怎么看都有些微妙的不协调感。顾尚谨盯着厨房窗户外小区的绿树，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觉得胸口太闷，将还没有解开的领结拆开，由着葫芦形的领结被压在衬衣板正的衣领之下。

随后他双手撑着对他而言太低的案板，弯下腰，最后吐出一长口很无奈的气，眼睛紧紧地闭起来。

纪轩望得了顾尚谨的同意之后，默默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准备按照计划安排行程。

他准备带顾尚谨去看几个美国的大学，然后在根据大学的开学时间和大学的实际情况，给顾尚谨选一个好一点的，比较贴合他自身能力的学校。

虽然把18岁的顾尚谨放在国外，确实有些不够厚道，但如果能让他因此得到更好的教育，却也不算是亏待了他。

纪轩望是这样搪塞自己那份道德感的。

顾尚谨照旧做好了饭菜，四菜一汤。

晚上七点才能回到家的顾尚谨，甚至有时间给纪轩望再煲汤。

纪轩望盯着顾尚谨吃东西的样子，眼里带着些许心虚，但还是觉得挑起话题。

“我有几个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同事。”纪轩望说着，顿了一下，咀嚼着嘴里的饭菜，“还有一个是华尔街留学回来的。”

顾尚谨没有接这一个话茬，转移了重点，“你们这行，有几个留学的同事多正常啊。”

“他们说，他们要是结婚有小孩了，也会把孩子送去国外留学。”纪轩望挑出了话头，“因为国外的教育，不是应试教育，没那么死板，很尊重学生的个性。”

个性。顾尚谨听见这个词就冷笑了一声。

“有多个性？”顾尚谨的语气带着些许不屑，“国外就尊重个性，国内就不尊重了？只是大环境下的选择不同，尊重个性可不能成为花个几百万把孩子送出国的理由吧。”

纪轩望盯着顾尚谨的脸，并没有说什么，而是默默地听着他的发言和他的看法。

“说到底，是现在还看得见海归的好处罢了。要是等你那些同事的小孩长大了，学成归来了，可就不知道就业形势怎么样了。现在就有很多厉害的大企业，比起不知道哪里随便就能弄来的国外的学位证书，更看重国内那些双一流的学位证书。”

纪轩望并没有反驳什么，静静听着顾尚谨的发言，抿着嘴唇，不再说话。

“但跟你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又不准备留学。我们这次是出国玩儿，又不是去物色学校的。”

顾尚谨自顾自地说话，完全没有看见纪轩望脸上大吃一惊的神情。

纪轩望手里的筷子都抖了两下，看着顾尚谨并没有在意自己奇怪的神情变化，最后硬扯出一个笑容。

“对啊，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