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像美洲豹捕食一样优雅又悄无声息地越过破败的工地,他特意选了正式的衣着,头发梳得很精神,很谨慎地正式地捧着手里娇艳的玫瑰花,上宿舍开放的楼梯,到走廊尽头,敲响了唯一的女生白悠悠的宿舍门。
白悠悠打开房门,看见一束鲜红的玫瑰,扑面的芬芳,排成心形,包着卡其色的格子纸,被一只大手握着。
深山工地的清晨见到玫瑰,比深山夜半鬼敲门更诡异。
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她务实地出去尿尿——走廊尽头的厕所,也暂时不能使用。
若学姐来这里,会欢喜吧?刚刚这场景,应该就是前前前前学姐们必然会遭遇的浪漫场景之一。
可让她遇到,实在糟蹋了。
刘孝远没有机会开口,那白悠悠已经越过他,径直往走廊尽头走去,下了楼,右转,走向小路边,一个用废料和篱笆搭建的临时厕所,厕所下面是泱泱河水。
她依稀听见看热闹的男生们在嘀咕,都是不太友善的话。
“看看,她那副样子……呃,呃……”
“小远怎么喜欢她?”
“这里年轻的女子,就她一个的,好歹是个人类,是这个原因吧?”
“哎哟,所以说,工地上为什么总是只有男人?搞得大家多惨啊!”
“对啊!工地上若是总有美人出现,谁还那么眷恋红尘?就算天天吃这山上的树叶我也愿意留下。”
“顿顿萝卜青菜还来这样的……女人!哎,太可怜了!”
“头发那么短,身材那么干瘪,脾气那么差……我现在都不确定她是女人,只是绝对不是男人!……长成这样,太任性了!”
“所以小远最可怜!”
她原本以为,八卦叽歪,是女人的专长。
但显然这是个巨大的偏见。
不过,学姐还是会喜欢这里。
他们八卦的内容,虽然带着能让自己断子绝孙的偏见,但充分显示了对女人的热情。
起床尿一个,受到这样的非议,会成为常态吗?
迎面又一个男人,是韩启波,她认得他,因为这片工地,就他一个水蛇腰——别人都很壮,只他瘦得夸张,不符合这里的整体风格。
啊,对了,那个送她花露水的男生也很瘦,但是他不在这里工作,只每周来一次,给他的爆破工程师父亲送些膏药,昨天离开的时候,还送给她一个医药箱。
里面有感冒药和退烧药,跌打损伤药,以及酒精碘伏和包扎带棉签等等。
她这次给了二十块钱——她实在不知道那些东西值多少钱。那男生笑着接过,并告诉她他的名字:母先明,且是诊所的老板和医生。
同样是高瘦的类型,眼神却完全不同。
母先明的眼睛里,有种奇怪的安静和绚烂,所以她即便一开始疑心他是这里的药品推销员,还是很甘愿地给了他钱。
而这韩启波瞪着她,目光如霜,她带着困惑,以为擦肩而过就罢了。结果她尿尿完毕,那家伙还等在原地,方细看他的眼神,不仅一片霜花,且带着谜之深刻的暗黑杀气,像要立刻迎面冲来的狮子。
那眼神让她后颈的汗毛立了起来,她立刻清醒了——这是久违的眼神——她小时候在家附近的巷子里常见到,而拥有这样眼神的人,最后都跟她打得你死我活。
可她不该是他的猎物。
记忆里,她跟这男人,甚至没说过话,毫无渊源,从无来往,绝无过节——何至于要用这样积怨已深的眼神看她?
电光石火间,她想起这家伙跟那个刘孝远走得近,不觉有些尴尬腐地想道:难不成……???
她走到他旁边,伸手接起那从缝隙里冒出的泉水,将自己的手洗干净,再捧起水,洗自己的脸——她需要更清醒一点。
山的脚下是湍急的山河,是三条山河汇聚在一起的一条大河,河床陡峭,巨石森然,如今正是汛期,可跟高速路下的温柔的浅滩大不相同。
她才来这里两周,已经看到三具尸体从上游飘下来,她有看过那些尸体,腐烂程度至少超过一周。
警察也来来回回无数次,据说结案词都是不慎落水,并非他杀——照她的判断,光确认死者身份,都很艰难。
因此,她一个平原长大的异地女子,不得不顾影自怜。
韩启波无声地看着这个女人洗手洗脸,比男人还粗鄙,心里很想回头对着刘孝远咆哮:你tm难道不能正常点地发个春?
追这样的女人,实在是让人难以容忍的愚蠢和荒谬!
“他只是寂寞了,想在这深山里寻一些乐子,所以饥不择食,关于这一点,我觉得你应该有一定程度的认知,不要对此抱过多的幻想,拿钱走人是最好……”
韩启波开口,让白悠悠很意外——她本来以为,凭他身上散发的敌意,直接动手比较合理。
但很明显,这不只是敌意,而是恶意。
“即便是动情,男人追女人,无非就是送花送礼物送上床……”韩启波忍住内心的不适——这女人,根本不符合他话里的这个处境。
以往,都是对接近刘孝远的各种高质量的美人说类似的话,今对着这个女人,让他这个棒打鸳鸯的恶人都有种沦落感。
他确认过,刘孝远是真喜欢她,而且刚刚还抱着鲜花跑这女人的宿舍门口……真tm蠢爆了!
大约是见鬼了,像倩女幽魂里的鬼魅们,用了某种特殊的鬼力,诱惑了男人。
只是人家用的是美貌和性感,她用的是别的……惊悚?
“我没有兴趣。”白悠悠打断他。
“什么?”韩启波状况外。
“你和你的朋友,喜欢或者歧视,鲜花或者套套,我都没有兴趣。”
白悠悠将打湿的短发往两旁推了一下,那全然不修饰的整张脸庞,让韩启波眼睑抖了一下。
“你我甲方乙方关系,除了专业上的事情,希望你不要以为,我会有兴趣倾听或者处理。”——她快忙死了,昨晚才睡四小时,刚刚被尿憋醒,出门就见到那家伙抱着一束鲜花——讲真的,她没有一脚将那家伙踹下阳台,就已经是仁慈了。
韩启波拒绝听懂她的逻辑——按照他的人生经验,他不需要从女人的嘴里听到逻辑。
只很反感她的态度——她的态度,完全不符合他的预期——她这种状况,凭什么用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跟他讲话?
“我刚刚正眼看过他了,生得像意大利的教堂壁画里走出来的俊美男子,还捧着玫瑰花……啊,这里竟然有玫瑰花,还那么娇艳,多半是个钱多到花不完又无聊的家伙让人刚刚从城里送来的,
路上还要经过收费站……
还送给我,难免让人怀疑他脑子是不是只装着他的屁股。
除非是钱多到可以拿去当柴烧,否则真难以匹配他的拥有正常的智商。
他是刘老板的儿子吗?
如果是的话,必然能替我摆平你们安装队内部的猫腻,啊,对,我去问问他……”
闻言,他倏地伸手,顺从心里的盛怒,抓住了这个该死的女人的左手手臂。
白悠悠毫无意外,只身子倏地前倾,曲起左手,手肘戳向他的胃部。
那力道的猛烈,让韩启波骇然,不觉后退,手也同时松开,却迅速感到眼前黑影晃过,他看不分明,细细的水珠疾速地冲向他的双眸,令他再迅速后退,侧过脸庞,那水珠从他耳朵边飞过,消失在身后。
她没有再攻来,已收手,立在原地,依旧是没怎么睡醒的模样。
她一双无神的眼睛看着韩启波,嘴角浮现一些模糊的笑容,那陌生的诡异感像一只手捏住了韩启波胃,空空的,却一阵翻腾。
他明明躲开了,却分明被击中了。
而她那难看的模样,更多了一些惊悚——这该死的麻烦的女人!
“一个物件,是需求更迫切的人要买单。”白悠悠平静地说道,看着那个退却盛怒一脸戒备的狮子:“他不是傻瓜,虽然很像,我不是婊子,你也不是圣人。
所以请你收起你高高在上的审判,我没有兴趣。”
她顺利地让他领悟到一个他以往都不太可能接受的道理:类似淑女,物质女,蛇蝎女,白莲花,圣母等等各种不同的女人,都很好料理。
因为这些女人,都有一个基本底线——或道德,或物质。
而眼前这个,是个看不清楚且口才好到恶毒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