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抬手指着外头,叹着气,并无喜悦之情,“京城接连几日大雪纷飞,街巷中的人虽少,可却都跑这儿来听戏消遣了,这不班子里的人直埋怨着再唱下去,嗓子都快唱不出声儿了。”
秋芷扬着唇笑,故意逗趣道,“那大可再请一班子人来,两班子轮着唱,这般就不会倦了。”
小二引着她们进了正中间的厢房,陪着笑脸道,“姑娘真是爱说笑,这班子可是戏院的台柱子,若说换就换客人不爱听了可怎办呀。”
步入厢房,秋芷绕着房内转悠了圈,精致的脸颊上似春风拂面,“这间厢房可是难定的很啊,往日我每回来都被人订去了,好不失望呢。”
小二生着炭盆,还不忘接茬道,“可不将军花了大价钱,从旁人手中订来的,就是为了博红颜一笑。”
秋芷解了斗篷搁置一处,嘴角的那一抹笑更甜了,“将军心细,待人又好,这可是众所周知的。”
炭盆的温度逐渐热了起来,小二将腰间别着的曲牌名录,双手递上道,“不知姑娘今日想听何曲子?”
这时,秋芷坐在中央的圈椅上,挑着眉望下戏台处,心头一喜,“可是头戏?”
小二颔首,呈着曲牌名录道,“正是。”
秋芷未去接名录,随口道来,“牡丹亭。”
“好嘞。”小二将目录别回腰间,走到隔栏处,敲着一旁的银铃,吆喝着道,“头戏《牡丹亭》也。”
底下的人听到此铃响,忙去后台招呼着戏班子上台唱曲儿。
一时间,台下欢呼四起,高朋满座,好不热闹。忙完了这些,自是没有小二的事儿了,他欠身行礼,退出了厢房。
秋芷倒上茶水,拂着手道,“杵着作甚?还不快过来坐。”
没有旁人,自然不必拘束,祁蓁坐在另一把圈椅上,探着头道,“烈哥懂得真多,连女儿家的心思也能知晓。”
闻声,秋芷放下茶盏,蹙眉嗔怪道,“你这小妮子都敢嘴上讨便宜了?”
祁蓁双手作揖,讨饶道,“怎敢啊!”
语音刚落。
戏台上传来一阵曲笛声,帘幕后头也登上两位人儿,穿着戏服,缠绵婉转道,“画阁里从娇养,伺娘行,弄朱调粉,贴翠拈花,惯向妆台傍。陪他理绣床,陪他烧夜香,小苗条吃的是夫人杖。”
祁蓁听的入迷,端着茶盏,偏头问道,“秋姑姑,为何想听此曲?”
此刻,秋芷靠着椅背,目光落在戏台上,眼神中有她读不懂的感情,“杜丽娘可谓之有情人也,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祁蓁茫然,眨巴着眼眸,“这是何意思?”
前半句她懂其意,可后半句皆不知所以云。难不成也如这书中所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秋芷瞥了她一眼,勾着唇道,“日子还长,你总会懂的。”
与此同时,上楼的偏处角落的厢房内,窗户半开着可以望向街巷,而戏词悠扬久久回荡在屋子里。
这时,兆侍郎端起茶盏,吹着热气,浅尝了一口,目光又不由的落向窗外,像是在等何人。
不多时,有人轻扣门扉,他起身去迎,瞧见眼前站着的人,面露欣慰,“澈儿,舟车劳顿多日,快往里头歇息。”
傅珩澈静静的站在那里,棱角分明的脸上却透着内敛稳重,身穿墨色的长袍披着貂裘大衣,单手搁在身前转着指尖佩戴的翡翠扳指。
他上前一步,嘴角含笑,“您还是这番客气。”
说起这兆侍郎原本就与傅家交情不浅,也是看着傅珩澈长大的,与他父亲更是有过命的交情,如今再次相见,总免不了格外亲切。
兆侍郎颔首,引他入座,“多年未见,你是越发气宇轩昂了。”说着端起茶壶就往盏中倒茶,他将杯子移至他面前,“想当年,你离京时还是稚气的孩童,如今都长成这般翩翩公子子。”
傅珩澈接过茶盏拿起杯盖,飘香四溢的茶味儿弥漫在空气中,他扬着笑意道,“江宁是个养人的地方,府中又有母亲悉心照料,这气色自然也就好了。”说罢,他抬眸,开门见山的问道,“不知您此次邀我入京,可是为了前方战事之事?”
“正是此事。”兆侍郎舔了舔唇,似乎有些尴尬,“吴三桂作乱,这军饷粮饷就是打紧的事儿。可眼下到处筹集粮款,却也不及凤毛麟角,说来也真是惭愧至极……”
傅珩澈放下茶盏,双手交握搁在桌上,指尖在掌心内侧打着转儿,他眉心紧皱道,“正所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您处处都是为朝廷着想,可筹集粮款又岂是易事?”
“倘若用得上我的地方,请尽管开口便是。”
余音还未落下,兆侍郎的眼角跳动了几番,他垂着眸子道,“这话便严重了。”
这时,傅珩澈抬起眼脸,向易德使了个眼色,他随即将门推开,命人抬了两大箱子进来,傅珩澈收回目光,偏头向戏台子处望去,“这是我的一些小小心意,虽不多也望能派上一些用处。”
兆侍郎看着眼前的箱子,抿着唇,双手抱拳道,“你真是有心了。”
傅珩澈摆手,微微靠向椅背,眉宇间透着一丝落寞,“我能做的也仅此这些,若不是身子骨欠佳,早该与众位将军征战沙场才是。”
他本就是武将之后,先辈们都是朝廷的得力干将,他虽自幼习武,可在父亲与兄长猝于战场后就大病一场,从此落下了病根,调养多年虽气色渐好,可这身子骨却始终不能多劳,仍得精心修养。
如今有权有势又如何?在世人眼里他仍旧是“病公子”。
此话一出,兆侍郎不由感到惋惜,可又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安慰道,“你也不必多想,这身子骨定会好起来的。”
傅珩澈听着戏曲渐入尾声,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启唇道,“我的身子骨还会不自知?随他去吧,也只能听天由命罢了。”
兆侍郎颔首,咬着唇,似有话要说,“其实……”
傅珩澈抬手端起茶盏,浅尝了一口,淡淡的说道,“有话还请说,不必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