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兮风不止,云飘千里兮不言还,天有情兮天亦老,月无恨兮月长圆……
夏日炎炎,浮云几片,凉风送爽,垂柳轻摇,小荷尖尖,蜻蜓巧立,鱼儿怕晒,影踪难见,唯听脚步声匆匆而过……
“皇上,长安城内又、又、又万人空巷,倾巢而出,一窝蜂涌到渭水河去了。”春陀老公公一边用手抹去额头的热汗,一边忙不迭道。
“哦?这是何故啊?”
“原来,昨日霍去病把十二少那个家伙一脚踢下了水去,后来,又捞了上来……”
“哈、哈、哈,没淹死十二少那个捣蛋鬼,估计又要惹麻烦事了。”
“皇上,不是麻烦事,是喜事!十二少那家伙被捞上来的时候,手里居然抓了两个大银锭……”
“匪夷所思,渭水河里怎会有大银锭?”
“千真万确,那小仔手里就抓了两个大银锭!”
“后来呢?”
“后来,霍去病不动声色,收缴了十二少的两个大银锭,叫家仆霍文把两个银锭人不知,鬼不觉送到了北部尉衙门去,却不料……”
“却不料如何啊?”
“却不料北部尉里的衙役晚上喝酒的时候,嘴巴关不住,把消息给泄露了出去,结果……”
“结果怎样?”
“结果一传十,十传百,长安城里里外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为何朕既不知,也不晓啊?”
“怕是,怕是吹进皇宫的风,走慢了一些……”
“风走慢了一些?朕只想知道,这吹进皇宫的风啥时候能走快一些啊?”
“这……”春陀老公公垂下了头。
“皇上,丞相薛泽和御史大夫韩安国在御书房外等候召见。”一名太监进御书房禀报道。
“哦,这股风怎么说来就来,这回倒是走得快。宣!”汉武帝微微笑道。
薛泽和韩安国被带入御书房,两人方才向汉武帝见过礼,丞相薛泽就开门见山道:“皇上,出大事了,渭水河中挖出了银锭,成千上万的百姓蜂拥而去,狂淘渭水河,据新官上任的北部尉勾卫派人来报,被百姓淘挖上河岸的白银至少有上万两之多。”
“朕知道了。”汉武帝不动声色道。
“皇上,知道了还不行,北部尉勾大人奏请朝廷马上派出羽林军!”御史大夫韩安国道。
“为何要朕马上下旨派出羽林军啊?”汉武帝问道。
“派出羽林军,把百姓从渭水河中挖出来的银锭收缴朝廷啊!”韩安国道。
“渭水河中挖出来的银锭又没有朕的刻印,不是朕的,何必强缴朝廷不可?”汉武帝不以为然道。
“皇上,渭水河中挖出来的银锭虽说是无人之物,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渭水河中挖出来的银锭本就该归朝廷所有。”丞相薛泽道。
“卿家此言差矣,天下江山乃朕一人所有,朕知足常乐,区区万两白银,何足道哉?!”
“皇上不贪钱财,但也不能便宜了长安城中的平常百姓,让他们一日之间得了富贵!”韩安国道。
“难道说,朕只能与长安城的百姓共患难,而不能享富贵?朕贵为天子,民富则朕富,民强则朕强,民衰则朕衰,民亡则朕亡!朕与天下百姓唇齿相依,休戚与共,两位卿家不必多言也。”
“唉……”韩安国与薛泽四目相望,相对无言。
“皇上,中大夫栾庆有急事求见!”一名太监把栾庆带进了御书房。
“皇上,打起来了,赶去渭水河淘宝的百姓你争我夺,打起来了。”栾庆抱拳拱手道,“哎,薛丞相和御史大夫韩大人也在这里,你俩快劝皇上遣派羽林军,把刁民手上的银锭抢回来啊!”
薛泽与韩安国面面相觑,低首无言。
“刁民?朕倒是要请教栾卿家,天下有刁民,不知有刁官否?”
“啊,这……”栾庆目瞪口呆,哑口无言。
“听说,栾卿家为官之前,也是刁民一名,倘若朕听信栾卿家之言,遣派羽林军抢夺百姓辛苦从河水中挖来的白银,岂不是刁**一名?朕不做刁**,众位卿家不当刁官,天下怎会有刁民?!罢了,不必再议渭水河淘宝之事了。”
“皇上,臣有要事求见皇上,”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都尉汲黯三步合作两步闯入御书房,“请皇上恕臣莽撞之罪,渭水河边淘宝的百姓打起来了……”
“朕知道了,卿家不必多言……”
“皇上有所不知,今日早上,多如牛毛的百姓涌去渭水河淘挖银锭,微臣情知不妙,与北部尉勾卫大人带领百十名衙役火速赶去,百姓却已从河水中淘挖上来了三、五万两银锭。紧接着,百姓乱作一团,相互哄抢,局势一发不可收拾。正在这时候,冠军侯霍去病来了,制止了混乱场面。”都尉汲黯道。
“哦?请问都尉大人,霍家小神通是怎样制止混乱场面的?”春陀老公公插嘴问道。
“霍去病临高一声吼:谁人胆敢哄抢银锭,全部扔进渭河里去。紧接着,其家仆霍文和霍武就把十二少抬起来,投进了渭水河去。结果,渭水河边上的百姓再不敢造次,没人再敢争抢银锭。” 汲黯道。
“后来又如何了呢?”丞相薛泽问道。
“后来,北部尉勾大人指挥衙役赶走大半淘宝的百姓,但就在这时候,十二少又从渭水河里淘出来两个大银锭,霍去病大怒,命霍文霍武按倒十二少,痛打三十棍!”汲黯道。
“十二少那家伙本就是偷鸡摸狗之徒,是该狠狠教训之。”御史大夫韩安国道。
“只是,方才打了十来棍,旁边冲出一个蓬头垢面,满脸伤疤的丑女人,扑倒在十二少身上,挡住了棍棒,免去了十二少那个家伙后面的毒打。”汲黯继续道,“霍去病把两个银锭送给了丑女,殊不料,丑女却把银锭投入了河中……”
“世上之怪人,真个无其不有。”中大人栾庆道。
“好了,此事该消停下来了,你等全都退下去吧。”汉武帝轻拂袍袖道。
“皇上,请恕死罪,末将来了……”御书房外,噔、噔、噔冲进中将军公孙敖。
“公孙将军,你怎么也凑热闹来了?”汉武帝轻叹一口气。
“末将不是来凑热闹的,皇上,天大的喜事,北部尉勾大人手下衙役从渭水河里挖上来了一具千年乌木打造的棺材……”
“千年乌木打造的棺材?”
“棺材里躺了一具美若天仙的女尸,形如熟睡一般,冷若冰霜,楚楚可怜……”公孙敖道。
“世上怎有不腐尸身,公孙敖信口雌黄,犯下欺君之罪,按律当斩!”栾庆咄咄逼人道。
“原来,女尸口中含了一枚鸡卵般大小,熠熠生辉的夜明珠,勾卫大人说,此宝物价值连城,不敢轻举妄动,恭请皇上裁决。”公孙敖道。
“哦,居然有这等事?”汉武帝沉吟半晌,道,“还是物归原主,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
“稀世珍宝,可遇不可求!”丞相薛泽道。
“听闻,当年秦始皇口含夜明珠而葬,在地宫中长生不老……”御史大夫韩安国道。
“后来,”公孙敖继续道,“武安侯田恬率领大队人马飞驰而至,向北部尉勾卫和廷尉常融大人说,乌木棺材里美人口中的夜明珠是他武安侯府镇宅之宝。”
“居然有这等事?”众人吃惊道。
“正在北部尉勾卫和廷尉常融大人不知所措之时,丑女却冲上前来,说女尸口中的夜明珠是她的。于是,武安侯田恬与丑女各执一词,争论不休,这时候……”公孙敖突然收口不说了。
“这时候啥?皇上和众位大人都想听下去,公孙将军快快道来。”春陀老公公催促公孙敖道。
“这时候,霍去病取来了两块白布与笔墨,让武安侯田恬与丑女写出女尸口中的夜明珠叫啥名字,结果……”
“结果又怎样,快说……”众人的目光皆集中在公孙敖身上。
“武安侯田恬与丑女写出的都是泣血鸳鸯夜明珠,丑女还多写了几个字……”
“哪几个字?”
“阴阳合璧,日月同庚!”
“啊……”
“北部尉勾卫和廷尉常融大人左右为难,拿不定主意,请冠军侯决断,却……”
“却又如何?”
“武安侯的门客申屠箭趁众人不备,抢去女尸口中夜明珠,女尸瞬间化为一具白骨……”
“啊,后来又怎样?”都尉汲黯惊叫道。
“丑女扑倒在乌木棺材前号啕大哭,肝肠寸断,霍去病大声喝斥申屠箭,申屠箭做贼心虚,心里慌张,手一抖,夜明珠跌落地上,化为天衣无缝的两半,不再显露光芒……”
“匪夷所思,世上竟有如此怪事?”御史大夫韩安国道。
“末将若非亲眼所见,决不敢相信。后来,北部尉勾卫和廷尉常融大人硬起头皮收回了夜明珠,又让衙役把女尸棺木埋在了河堤旁边的高坡上,随后带着衙役就走了……”
“那丑女和武安侯田恬呢?”春陀老公公问公孙敖。
“武安侯田恬痛斥门客申屠箭无能,悻悻然离去,霍去病把丑女带去了河堤上一个酒家,让店小二端来暖汤热饭,但那个丑女还是不停的哭泣……”公孙敖轻轻摇头道。
“武安侯田恬与丑女争夺价值连城的夜明珠,请皇上降旨,如何处置?”中大夫栾庆拱手道。
“嗯,这……”汉武帝沉吟不决。
“皇上日理万机,如此鸡毛蒜皮的小事,还用得着皇上降旨吗?”春陀老公公轻拂拂尘,又道,“皇上,午时已近……”
“唉,朕饿了,公公,传膳养心殿。”汉武帝轻轻挥动袍袖。
“皇上,臣等出宫用过午膳,再进养心殿商议夜明珠之事,如何?”御史大夫韩安国道。
“朕用过午膳,还要歇息一会……”
“等皇上好生歇息后,臣等申时一同进养心殿见驾,议它个黑白分明,水落石出。”丞相薛泽道。
“食君之禄,分君之忧,薛丞相,你身为百官之首,难道说,这区区鸡零狗碎的小事情都处置不了?!”春陀老公公用责备的语气道。
“你,皇上,公公怎能责问于臣?”丞相薛泽怏怏不悦道。
“公公此言确为不妥,不过,并非没有一点道理。”汉武帝缓缓站起身来,“众位卿家都不必再争了,夜明珠之事就交与薛卿家去办吧。”
众人见事已至此,于是,一齐行礼告退。
树欲静而风不止,次日午后突如而来一场狂风暴雨,把花草树木吹打个东歪西倒,绿肥红瘦。春陀老公公手撑雨伞匆匆走入御书房……
“皇上,出事了,出大事了……”春陀老公公放下雨伞,气喘如牛道。
“不就是一场狂风暴雨吗,每年仲夏皆是如此,有何大惊小怪的?”
“不是狂风吹倒树木压住了人,是,是泣血鸳鸯夜明珠……”
“又是那颗招惹是非的夜明珠?此事不是交给薛丞相处置了吗,为何又来找朕的麻烦?”
“唉,皇上有所不知,今日早上,武安侯遣派门客申屠箭带了数担重礼去找北部尉勾卫……”
“哦,武安侯居然明目张胆干起了蝇营狗苟,见不得人的勾当?”
“北部尉勾卫不敢自作主张,让衙役带了泣血鸳鸯夜明珠和游侠申屠箭一块去见廷尉常融大人……”
“无利不起早,皆是朝廷之股肱之臣,中流砥柱,哈、哈、哈……”
“廷尉常大人让申屠箭枯坐两个时辰后,终于把泣血鸳鸯夜明珠交到了申屠箭的手上。”
“朕,明白了……”
“不知,不知皇上明白了啥?”
“首鼠两端,假公济私,后来又如何了呢?”
“申屠箭得到泣血鸳鸯夜明珠后,耀武扬威,招摇过市,结果走漏了风声……”
“如此飞扬跋扈,能不走漏风声么?”
“十二少那家伙带着丑女到北部尉衙门讨要公道,结果,勾卫命衙役紧闭大门,视而不见,置之不理。”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今,讨债人上门来了。”
“不过,不管十二少如何大吵大闹,死缠烂打,北部尉衙门就是不开门,十二少与丑女无计可施,又一块奔廷尉常融大人府上去了……”
“不知廷尉常卿家如何招架?”
“廷尉常融大人反倒是个聪明人,他直截了当告诉十二少与丑女,泣血鸳鸯夜明珠在武安侯府上,他有心无力,爱莫能助。”
“不拖泥带水,常卿家快刀斩乱麻,推脱得如此一干二净。哈、哈、哈……”
“于是乎,十二少与丑女一不做,二不休,匆忙跑到武安侯府讨要泣血鸳鸯夜明珠去……”
“结果如何?”
“结果,羊肉没吃着,还倒惹了一身骚……”
“羊肉没吃着,还倒惹了一身骚?”
“申屠箭率领一众如狼似虎的家仆冲出大门,二话不说,挥拳就打,提脚便踢,把十二少当场打了个鼻青脸肿,头破血流,丑女也未能幸免,同样被打了个遍体鳞伤。”
“哦?”
“十二少被打了个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横躺街头,动弹不得,围观百姓慑于武安侯的淫威,皆是敢怒而不敢言。后来……”
“后来又如何?”
“后来,霍文和霍武带领冠军侯府的家仆赶来,把十二少抬回了去,霍武暂时把丑女安置在北城门外的城隍庙中。”
“冠军侯府如何处置此事?”
“冠军侯府里只请来了郎中,除此之外,并无半点动静。”
“这般说来,霍去病按兵不动?”
“君子动口不动手,武安侯府打了冠军侯府的人,本该登门道歉……”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已至此,经已没有回旋的余地。有劳公公传旨中将军公孙敖,令其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不得有误!”
“老奴领旨!”春陀老公公欠身行礼,转身离去。
次日早朝后,春陀老公公姗姗来迟,小心翼翼把香茶放至龙案上。
“听说……”汉武帝放下手中书简,似笑非笑道。
“皇上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
“廉颇老了,吃不下饭了,走不动了。”
“原来,皇上是取笑老奴。方才,在路上,看见枝头上有两只小鸟在打架,互啄羽毛,尖嘴上皆啄出了血,羽毛扯落,依旧死搅蛮缠,不肯罢休。最后,居然滚落在地上,吱吱乱叫,爪子乱抓,挡住了老奴的去路……”
“三岁老头,轻狂不羁!”
“后来,两只小鸟钻入草丛乱啄,老奴见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忙放下茶托,脱下外衣裳,罩盖在草丛上,一下子逮住了两个淘气打斗的小鸟。有小太监走过来,还给老奴取来了两个鸟笼,分别关了这两只小鸟,又让小太监把两只笼子赶紧送去老奴的住处,故而……”
“朕明白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童心未泯,不学无术……”
“老奴,老奴……”
“公公理屈词穷,还有何话要说啊?”
“皇上今日上朝,似乎……”
“似乎啥?”
“似乎若有所思,心不在焉……”
“哈、哈、哈,居然给公公看出端倪来了,朕之面前,无话不可说,无事不可议,有话就说吧。”
“冠军侯霍去病没来上朝,卫大将军给与告假……”
“朕居高临下,一眼就看到了。”
“卫大将军说,冠军侯病了……”
“果然不出所料,病得正是时候。”
“何为不出所料?何为病得正是时候?”
“这……”
“老奴该死,老奴又让皇上无话可说了,老奴这就带太医到冠军侯府去,将功折罪……”
“别,千万别……”
“老奴知道了。”
“公公知道了啥?”
“老奴若再多嘴多舌,恐怕又得关进养心殿三天三夜了……”
“哈、哈、哈……”
午后,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的春陀老公公缓缓走进了御书房……
“有事就说吧,朕不拦你。”
“有两件事,只是……”
“二十件事也无妨!”
“第一件事,今日早上,小太监用鸟笼装了两只打斗的小鸟,放到老奴的住处,却把两只笼子挨着摆放,老奴回去看见,看见两只鸟笼旁都是血丝和小羽毛,两只鸟隔着鸟笼互啄,都死了……”
“什么仇,什么恨,居然要斗个两败俱伤,你死我亡?”
“老奴不是小鸟,哪里知道其中原委?老奴万般伤心,没有半点心思享用午膳,在树下挖了一个坑,把两只小鸟埋了进去……”
“有啥好伤心的,埋的又不是你。”
“皇上,皇上怎么这般说话?”
“好了,别再无病呻吟,烦恼自寻了,快说第二件事。”
“第二件事,中将军公孙敖派人前来禀报,丑女走入了烟花柳巷,上了烟柳楼……”
“哦?”
“武安侯府闻风而动,申屠箭带领数十人冲上烟柳楼,见人就打,见物便砸,一下子把烟柳楼捣了个天翻地覆,鸡飞狗跳,砸了个乱七八糟,一塌糊涂……”
“可有伤及无辜,殃及池鱼?”
“鸨母、姑娘、杂役、客人无不惨遭飞来横祸,被无端打个鼻青脸肿,皮破血流。”
“那丑女……”
“那丑女机灵得很,听见半点风吹草动,便从烟柳楼后门溜走了。”
“后来又如何?”
“后来,申屠箭那厮叫武安侯府的家仆摘下烟柳楼的牌额,一脚踢断两半,方才解恨,带了武安侯府一众如狼似虎的家仆大摇大摆而去。”
“朕知道了。”
“皇上,是否下旨……”
“何故下旨?”
“武安侯府仗势欺人,欺压良善,无法无天……”
“如今尚不是时候。”
“何时才是时候?”
“朕不知道。”
“那皇上知道啥?”
“朕只知道,公公是时候离开御书房,让朕好生消停一会了。”
“老奴,老奴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