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珠转到了十二号。他趁楼下堂房里守着特务不注意的时候,一下推门进去了。珠珠劈头就说:
“我是上午给你擦皮鞋的。你是重庆来的朱先生吧?”
洪英汉奇怪地问:“你找哪一个?”
“我找重庆来的朱尔康。”珠珠清楚地说。
“你找朱尔康?”洪英汉简直奇怪了。这明明是来和他对口号的,但是为什么刚才已经有人来和他对口号了呢?
原来是特务蓉站的情报组长王元吉得到特务报告,知道重庆来的共产党住在远方客店后,马上去向牟站长请示。牟站长忽然别出心裁,叫王元吉先去找重庆来的共产党接关系,摸一摸他来成都的任务,并且稳住他,慢慢来搞清楚这个人物的底细。因为牟力行昨天接到西南特区的通知,说是有一个断食指的人,从武汉到了重庆红岩村,找共产党,后来出红岩村坐小汽车跑了,很可能负有重大使命,到成都来了,所以叫王元吉带两个特务赶来远方客店。他叫特务埋伏在客店外,他自己走进客店去,径直到了十二号,和洪英汉对起接头口号来,王元吉是干过共产党的,虽然叛变许多年了,可是装个共产党却还象那么一回事,文质彬彬的。接关系的办法他也略知一二。
他进了十二号找到了洪英汉:“请问贵姓?”
“洪英。”洪英汉按他带的身份证明和在这客店登记的姓名回答。这稍微有点出乎王元吉的意外,他以为他是叫朱尔康。
“那么你从重庆来,朱尔康先生托你带得有信吗?”王元吉问。
洪英汉想,朱尔康是对口号的名字,这个人可能是这里的党派来的吧。他看来人的老实样子,大概也不错。但是他仍然谨慎地问:“请问你是……”他希望按规定让来人说出对方的口号。
“高飞先生叫我来找你的。”王元吉说。
洪英汉一听,不对头。李大姐明明告诉我是“于江”呀。有问题。洪英汉马上封口:“对不起,我不认识高飞先生,也不知道朱尔康先生带信的事。”
王元吉也诧了,怎么他既不承认朱尔康,也不承认高飞,莫非是真的搞错了?哦,莫非是用另一个名字“于江”吗?在密写中是有两个名字的。于是他又忙补充说:“还有于江先生也叫我向你问好。”
但是洪英汉已经从李大姐那里得到纪律的约束,接关系的口号不对头,那怕是你认得的亲人,也不能承认关系。乱说几个口号来懵你也不行,不认帐。洪英汉还是故作惊讶:“于江先生是谁呀?”
王元吉简直懵了。怎么这个人一个口号也不认呢?但是他的长相打扮,特别是断食指,不是和广告上说的一样吗?因此他还不死心,干脆亮开来说:“同志呀,我们知道你是从重庆来的,我是专门来接你的关系的,你不承认,这怎么行呀?”
洪英汉想,这更出了谱了。口号没对上,就是关系没有接上。关系没有接上以前,怎么就喊起同志来了?这是李大姐对他说过的,没有对上口号,反正就是不认帐,什么也不说,接不上关系宁肯回重庆都行。洪英汉装出越发诧异的神色,说:
“先生,你说啥子关系呵,你到底是找哪一个?我叫洪英,住在十二号房。你说的我一点也不懂,你先生找错房间了吧。”
王元吉没词了,他也怀疑,是不是根本搞错对象了?怎么这个人矢口否认?他想只好回去请示牟站长再说。不过不能叫他走了,楼下客房放的监视哨,还不能撤走。
于是王元吉道了一句歉:“呵,怕是找错了房间了。”他退了出去,下楼安排两句,监视哨还守住。他匆忙赶回蓉站请示。
这个人走了不久,又来了这个小鬼,也说找朱尔康,是来对口号的样子。这是怎么一回事?洪英汉还是按规定问:
“请问你是……”
“于江先生叫我来的。”口号完全说对了。对方还补充说:“他是看你登的广告后叫我来的。今天上午你在华园茶厅,被特务包围了,所以叫你回旅馆。但是你回旅馆,又被特务守住了。老于叫我通知你,赶快逃出客店,到红牌楼去,他在那里等你。”
洪英汉一听,这小鬼说的完全在行。上午来通知他走的也的确是他,口号完全对上了。就要认帐。他问:
“怎么我一来就被特务注意了呢?”
“现在没时间说这个了。快走。”珠珠催他。
“我回旅馆没有人跟上呀,怎么这里也危险?”洪英汉问。
“你遭了迎头梢了。”
“什么迎头梢?”
“以后再说吧。现在……”珠珠马上把老史教给他的手势做了出来让洪英汉看。洪英汉看了,吃了一惊:“啊!”马上也用规定的手势回答。
“现在,你要听我的命令!”珠珠严肃地说。
“是!”洪英汉以一个军人的姿态立正回答。
于是珠珠叫他套上他带来的旧裤子烂长衫,把一团乱鸡窝似的花白假头发戴上,贴上假胡子,把竹水烟袋交给他,教他怎么去那些客人打牌的桌边去喂烟,取几个小钱。珠珠最后告诫他:
“要装得老气一些,勾腰驼背的,不叫人看出你的面孔。你出了旅馆,就到前面转角地方的一个厕所里去,把烂衣服脱下来丢了,出来后你在我的后边走,到红牌楼再说。注意尾巴。”
这个小家伙,好厉害,简直象个司令员在发命令。洪英汉照珠珠指挥的办了。他拿着竹水烟袋,趁下面无人注意的时候走出房门,到了一两张麻将桌旁,喂了几杆水烟,转到楼下,弯腰走路,到了柜台前面客堂,那里也有一桌麻将正打得热闹。他本不想再装水烟,能混出门便罢了。偏偏有个赌客在叫:“水烟。”他不得不留下给他装水烟抽了好几口。那个守着的小特务也在一旁“抱膀子”。他不时抬头看看楼上十二号,没有动静,他放心了。
洪英汉捧着水烟袋走出大门,慢慢走向前去,果然有一个厕所。他钻了进去,把水烟袋放下,脱去烂衣服,取下假发,扯了假胡子,马上走出厕所来,往南走去。远远他看到珠珠在前面走,他跟了去。
老史正带着一个武工队员在附近走动,看到珠珠导演的戏,演得不错。这时李丹还在客店里,他看到就是曾经去十二号房间的人——这个人我们知道就是王元吉——带了一个人气哼哼地跑进客店来了。原来是王元吉回特务站向牟站长请示,说明情况后,牟站长认为是走了水了。不管是不是重庆来的那个共产党派的,先抓起来再说。于是他赶了回来,一进门就问看守特务:“十二号的人呢?”
那个小特务满有把握地回答:“在呀。”
王元吉却不相信:“我刚才在外面看到一个人走出厕所就象是他呀。快上楼去看看。”
两个特务扑上楼到十二号房间去看,哪里还有人?下楼来才说:“不见了。”王元吉就叫:“给我追!肯定跑了。”
王元吉带人追到厕所边,钻进去一看,出来就叫道:“跑了。往南追!”
这时李丹知道发生什么了。他赶快下楼出店,在前面不远地方见到老史带着一个武工队员,正尾在王元吉三个特务后边,跟着走去。到了红照壁,老史对李丹说:
“我们坐黄包车到红牌楼去接应,你们跟在后边,不准他们动手。”老史带一个队员坐两辆黄包车,飞快地前去了。过珠珠跟前时,他对珠珠说:“到红牌楼。前后都有人,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