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园茶厅开门不久,洪英汉就来了。他昨天专门找到这个茶厅,进去看了一下,果然好一个大茶厅,人头钻挤。他怕坐在靠边的地方,来接头的同志不容易看到他,看好一个适中的茶座,就在中间大厅的比较光亮的地方。今天他早早来到茶厅,就坐在昨天看好的茶座上了。他叫茶倌过来给他泡茶,来的刚好是招呼中间茶厅的小川,小川给他泡好茶,一眼就看出这茶客是专门来等朋友的,喝茶不那样悠闲,他等珠珠来了以后,摆摆脑壳指给珠珠看,珠珠提着擦皮鞋的小箱,用刷子敲着木箱,吆喝:“擦皮鞋!”转游过去一看,正和昨天老史告诉他的长相和打扮一样。他还买了一份成都新报在看。他虽然尽力不叫人看出他的食指短了一截,珠珠留心还是看出来了。一点也不错,是他,该叫他什么呢?叫他重庆客吧。
但是珠珠发现,在他周围不远的茶座上,已经坐上了几个特殊人物,正盯住重庆客了,珠珠转游开去,暗示给坐在角落的老史和李丹,李丹早已把他带来的武工队员埋伏在周围茶座,靠近那些特殊人物。这些人物本来长相和打扮也特别,等于给自己做了广告,容易被人看出来,何况小川和珠珠天天在这茶厅里活动,已经把他们看清楚了,珠珠早已指点给李丹了。只要特务敢对重庆客动手,李丹一发信号,武工队就先下掉特务们的枪,谁打枪就先敲掉谁。
老史在仔细地估算力量,从珠珠和小川指点出来的和他自己看出来的,一共来了五个特务,分坐两点。我们这一边,除他自己和李丹外,来了三个武工队员,五个人,一对一。这个重庆来的同志是武装干部,虽然没有带枪,临时可以算一个。加上珠珠,要动起手来,我们可以说占优势。不过,一打响了,他们马上会得到增援,要缠住我们打,对我们不利,要速战速决。最好不响枪,就把他们解决了。李丹认为他们在明处,我们在暗处,我们一个人靠他们一个人,办得到。
但是过了一会,老史和李丹商量,要改变主意了,因为他们看出来,特务只是盯住重庆客。看来他们还是在想钓鱼,扩大本地线索,不是见面发财,只抓到一个重庆客。因此今天可能不是武打,是文斗,是盯梢和反盯梢。他马上对李丹作了安排。先引走两个特务,到外面去丢梢,还剩下三个就好办了。李丹做个暗号,起身走出华园茶厅,有两个武工队员跟了出去。李丹作了布置以后,又转回来了。
过一会,一个武工队员从华园茶厅门口走进来,找人的样子,最后找到重庆客坐的茶座旁边,向茶倌要了一碗茶,故意装起神秘的样子,和重庆客小声寒暄几句。又过一会,对重庆客打个招呼,站起来走出华园茶厅去了。真灵验,那一张桌上坐着的情报组长王元吉,看得清清楚楚,以为在接头,马上暗示一个特务,小声说:“盯住他!”
一个特务起身跟着走出华园茶厅去了。
洪英汉若无其事地仍然坐在那里看报,等待来接头的同志。
又过了一会,从外面进来另一个武工队员,也是找人的样子,走到洪英汉旁边找座位坐下,细声问:“这里有人吗?”
洪英汉说:“刚才有一个人,走了。”
武工队员要了一碗茶,喝了几口,细声地和洪英汉寒暄几句。问他:“您是从重庆来的吗?”洪英汉以为是来接头的,便回答:“嗯。”“路上好走吗?”洪英汉更相信是来接头的人,回答说:“不大好走。”就这么问答几句,武工队员站起来又走了。洪英汉莫名其妙地望着走出去的人,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不对口号就走了?哦,不对,不是来接头的,是随便和他说的寒喧话,他误解了。他仍然耐心等着。
特务桌上的王元吉又暗示一下,一个特务站起来走出华园去盯梢去了。
老史和李丹点头微笑,真灵验,引开了两个,还有三个,到街上还可以想法分梢,在茶厅里也还可以缠住一个。于是他趁珠珠过来擦皮鞋的时候,低头小声对珠珠作了布置。珠珠提起擦皮鞋的木箱,转到中间,擦了一双皮鞋后,转游到重庆客面前,把擦皮鞋的脚蹬放在他的皮鞋边上,对他说:“先生,擦皮鞋吧。”
洪英汉还没有答应,珠珠已经把他的脚抬到脚蹬上了。洪英汉从武汉到重庆一路上早就知道,小孩擦皮鞋,本来有求施舍的性质,也不便拒绝,让这个小鬼擦吧。
珠珠一边擦,一边看,看清楚了,右手食指短一截。他轻声地说:“先生,刚才有个擦皮鞋的先生叫我带个口信给你,他不来找你了,请你回旅馆,他来旅馆找你,你是住在……”
洪英汉感到奇怪,为什么约好了不来对口号,却托这么一个擦皮鞋的小孩带口信呢?是真的吗?没有口号,靠不住,他装做没事地回答:
“你搞错了吧?”
“你是朱先生吗?”珠珠问。
“他叫什么?”洪英汉没有回答自己姓什么,反问珠珠。
“他叫于江。”珠珠回答。
哦,不错,口号对头,是于江叫他来传话的,于是告诉珠珠:“我住远方客店楼上十二号。”
“于先生叫我告诉你,有人在盯你。”
珠珠这时已经擦完了皮鞋,洪英汉给了钱,珠珠提起擦皮鞋的小木箱走了,又在茶座转来转去,擦了两双皮鞋,转到李丹面前,放下木箱,要给李丹擦皮鞋的样子,对李丹小声说:“远方,十二号。”李丹听明白了,装着生气的样子,大声说:“我不擦!”珠珠提起木箱走开了。最后他转到了特务坐的那张桌子。他蹲下去还没有等特务开口,便糊了一块鞋油在那个特务的皮鞋上,同时叫:“先生,擦双皮鞋吧。”这是擦皮鞋的孩子找生意的一种办法,一般的茶客可怜这些穷孩子,便让擦了。这个特务却厌恶地说:“我不擦!”珠珠求告地说:“油都上好了,擦一下吧!”不管那特务同意不同意,便拿起刷子动手擦起来。
特务一看,皮鞋上糊了一块鞋油,莫奈何,只得说:“快擦,快擦!”珠珠把他的脚抬到脚蹬上去,插上隔油的皮套,抓住他的脚,刷了起来。珠珠发现,他正在注视重庆客。
老史眼见珠珠已经把话传到,重庆客要起身走了,便告诉李丹:“走,我们到门口等他去。”
重庆客——我们当然知道就是洪英汉——知道改了接头地方,决定走回旅馆去等。他站起身来,走出茶厅。有两个特务马上站起来,偷偷跟了出去。珠珠正在擦他的皮鞋的那一个特务,猛然站了起来,也想马上跟出去。
珠珠用手按住他的脚,说:“先生,一只鞋还没擦完哩。”
特务不理会,要走,他说:“有事,不擦了。”
珠珠说:“你不擦也要给钱嘛,我的皮鞋套子也要取下来嘛。”说着,按住特务的皮鞋不放,慢慢取下鞋套来,伸手要钱,特务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票子来扔给珠珠,马上要走,珠珠拉住他说:“呃,先生,我还要找你的钱。”特务不理会,只顾走,珠珠跟住他说:“先生,找你的钱。”特务推开珠珠,骂他:“滚你的。”不要珠珠找的零钱,急急忙忙走出茶厅。这时他跟的人早已走得不知去向了。
洪英汉才走出华园茶厅,从一个人的身边走过,听到一个声音:“尾巴,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