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两年,关于弗洛伊德,曾热闹一时。弗洛伊德的书,诸如《爱情心理学》、《梦的解析》、《精神分析引论》、《日常生活的心理分析》等出版了不少。有的青年盲目崇拜弗洛伊德的“性理论”、“本我论”,读了几本弗洛伊德的书,就开口闭口弗洛伊德,大讲特讲什么性理论。其实,对弗洛伊德和他的著作,这些同志也不过略知皮毛,对其消极面缺乏应有的批判能力,对弗洛伊德主义在西方已走向衰落和解体的状况,更是知之不多。对弗洛伊德,我们需要历史地看,客观地看。对此,我想谈点个人的看法。
弗洛伊德是奥地利著名的心理学家、精神病学专家。他1856年生于捷克夫森堡,1939年死于伦敦。我们应当充分对他予以肯定的是,他对病态心理学的研究曾作出了杰出的贡献,他所创建的精神分析学说,不仅仅是一门纯医学的学说,还被广泛地应用于文学、艺术、宗教、哲学、社会学等领域,并被赋予“弗洛伊德主义”之称。在西方,有人甚至认为“大概没有人对二十世纪的观念、文学和艺术发挥过的影响超过弗洛伊德的了。”尽管弗洛伊德主义的论点在许多方面不能自圆其说,但它在数十年的发展过程中,毕竟形成了一个比较特殊的理论体系,所以,其影响波及世界各地。早在本世纪二十年代,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说已经对中国文学产生了影响,并曾经历了两度兴衰。在我国的文学作品中,如鲁迅的《不周山》,郭沫若的《残春》、《喀尔美萝姑娘》、郁达夫的《沉沦》以及沈从文、周作人、施蜇存等人的一些作品,都受过弗洛伊德主义的影响。但是,当时的许多作家很快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类作品的不足,毅然地与那种机械的图释和演化弗氏理论的做法告别。后来,随着科学的不断进步和发展,弗洛伊德主义的荒谬性越来越明显地暴露出来了。到了今天,即使弗洛伊德主义影响最大,并曾经使传统文化受到很大挑战的西方,也对弗洛伊德主义发生了怀疑和动摇,以至逐步走向衰落和解体。
弗洛伊德主义之所以从全面兴盛走向大解体,原因是多方面的。就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来说,它最大的错误是过于提高了“无意识”及“本我”的地位,把它们看作是人类生命和社会发展的动力和前提,看作是整个文化思想的轴心。它完全忽视人在主、客体关系中生存和发展的事实,完全否认人是社会发展的产物,而强调人的精神的无意识冲动和本我冲动对人类活动及社会运动的决定作用,用无意识决定论解释日常生活、文化艺术、生理病理等一切现象。“无意识”理论就象弗洛伊德手中的点金棒,所到之处,仿佛都由无意识——性本能支配。这样,本来含有真理因子的见解,也就被推到了极端,成为伪科学了。
与弗洛伊德的“本我论”相适应,他极力在性的问题上鼓吹泛性论(也叫泛性主义),这是他全部理论的核心。他建立“泛性论”的理论基石是儿童的性变态或性倒错。性变态或性倒错本是儿童正常的一种精神病现象,而弗洛伊德却把儿童的性变态或性倒错划为三个阶段,在每个阶段都有一个能使“里比多”(弗洛伊德解释说:里比多和饥饿相同,是一种力量、本能——这里是性的本能,饥饿时则为营养本能——即借这个力量以完成其目的。)兴奋满足的中心——“动情区”。第一阶段是口腔阶段;第二阶段是肛门阶段;第三阶段是3岁到6岁的男性生殖器崇拜阶段。这个时候,男女儿童都面临着“对某些人深情的偏爱”。男孩选择的第一个爱情对象往往是母亲,而女孩选择的第一个爱情对象往往是父亲。儿童们必须解决这些情结。解决得好,人的心理生活便能正常发展。反之,便会产生精神病或性倒错行为。从这个最基本的观点出发,他去解释许多社会现象,从而构筑了他完整的泛性论。正如朱光潜在《变态心理学》一书中指出的:“我们可以说,他的学说全部都建筑在婴儿的性欲上面,如果婴儿没有性欲,他的学说便要塌台。”对于弗洛伊德的泛性论的片面性和荒谬性,鲁迅先生早在三十年代初,就一针见血地指出:“弗洛伊德恐怕是有几文钱,吃得饱饱的罢,所以没有感到吃饭之难,只注意性欲。有许多人正和他在同一境遇上,就也轰然的拍起手来。诚然,他也告诉过我们,女儿多爱父亲,儿子多爱母亲,即因为异性的缘故。然而,婴孩出生不多久,无论男女,就尖起嘴唇,将头转来转去。莫非他想和异性接吻么?不,谁都知道:是要吃东西!”鲁迅的话,一针见血地指出了弗洛伊德主义的要害,在于把所有的社会现象都与性的问题联系起来,把各种社会现象都彻底的鄙俗化和生物化。凡是读过弗洛伊德《梦的解析》的读者,都会发现尽管一千个人一千个不同的梦,弗氏也都能巧妙地与性联系起来。性,成了弗洛伊德解释万事万物各类现象的一把万能钥匙。然而,科学的不断进步,一些科学之谜的不断被揭开,使弗洛伊德的泛性论越来越漏洞百出,越来越不能自圆其说。
其实,弗洛伊德主义从诞生之日起,人们就对之褒贬不一。对弗洛伊德主义的批评,既来自马克思主义唯物论者,同时也来自资产阶级内部。早在1923年,就有人批评弗洛伊德对达·芬奇《蒙娜丽莎》的解释,是建立在对事实误解的基础之上。法国学者波利泽尔认为,心理分析就象颅相学和催眠术一样,是属于已经过去的那个时代的东西了。一个曾经获得诺贝尔奖的西方学者,更是无比愤慨地说:“心理分析理论是20世纪最惊人的狂妄的智力骗局;也是一种濒临死亡的产物——有点类似思想史上的恐龙和齐伯林飞艇,结构庞大无比,设计极不合理,毫无发展前途。”这些批评虽然在某些方面显得有些过分,但是它至少可以看作是弗洛伊德走下坡路的标志。
最能说明弗洛伊德学说衰落的,是他所领导的国际精神分析学会的危机及他的追随者和学生纷纷同这位精神分析“教皇”的分道扬镳。跟随弗洛伊德长达10年的弟子、学派法定继承人融恩,深知他的老师的学说之弊端,曾明确反对把“里比多”仅仅作为一种性本能。他公开批评和指责他的老师肆无忌惮地写些完全违背历史和常识的著作。弗洛伊德的得意弟子阿德勒与弗洛伊德的决裂更是彻底,他公开以社会力量决定论来对抗弗洛伊德的生物学决定论,并且创立了“个性心理学”;弗洛伊德的女儿安娜·弗洛伊德也不同意她父亲提出的“本我”理论和“性”理论,并力图用“自我”概念来取代它。霍尼和弗洛姆等人,则更大程度地脱离弗洛伊德的窠臼,强调文化和社会环境的因素,建立了自己的“人本主义心理学”。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精神分析学说流派的繁多与对立、歧义与分裂,从另一个侧面证明了弗洛伊德理论核心的混乱和脆弱。
弗洛伊德把歇斯底里看成变了形的艺术作品,把强迫性神经官能症看成变了形的宗教,把妄想型躁狂症看作变了形的哲学体系。这样一来,就把人的东西自然化,把心理的东西本能化,把社会的东西生物化。他崇尚本能,崇尚自发性,反对理性,反对历史,鼓吹一种“唯性论”,使他的学说带上致命的主观随意性。当一种理论不能有效地解释世界时,它的生命力难道还会长久吗?所以,弗洛伊德主义走向衰落和瓦解,实为历史之必然。
然而,就在弗洛伊德主义日趋没落之际,我们国内却掀起了一阵“弗洛伊德主义热”。如果细细分析起来,这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现实的原因。
从历史来看,我国长期处于“性封闭”的阶段。对性的问题,人们讳莫如深,甚至谈性色变。然而,弗洛伊德主义即泛性论,却大谈特谈有关性的问题,这对于长期处于思想封闭状态的中国人,特别是对性的问题比较敏感的青年人来说,自然会引起很大的兴趣。这虽然对我们突破性的禁区和思想解放有一定进步意义,但若真的相信了弗洛伊德的理论,却会完全陷进主观唯心主义的泥坑,重走连弗洛伊德的弟子们早已不愿走的弯路。所以,有的西方哲人笑谈中国“弗洛伊德热”说:他们正在钻连欧洲青年早已不愿钻的思维怪圈。
就现实的原因来说,近几年,在理论上也有个“盲目引进”的问题。我们有些“理论家”误以为凡是西方的都是值得宣扬的,唯洋是从。即使是在西方也已被唾弃的文化垃圾,也照搬不误。弗洛伊德主义的大量译介便是如此。在哲学理论界,有些人对弗洛伊德主义的吹捧和宣扬简直胜过马克思主义,象当年的弗洛伊德一样,用“泛性论”和“本我论”去解释一切社会现象,去分析一切社会问题,结果陷进弗洛伊德主义的思维怪圈而不能自拔。所以,有些西方人说,没想到在弗洛伊德主义的垂暮之年,东方的中国又出现了一群狂热的崇拜者。不过弗洛伊德主义对青年人的影响,更多的还是通过文艺作品进行的。除了哲学界、思想界以外,弗洛伊德主义对我国文艺界的影响也十分严重。我们有些作家和评论家,放弃历史主义原则,丢掉唯物主义的思想武器,用文艺作品去图释弗洛伊德主义,喜欢仅仅从人的本能中去寻找人的行为动机和社会现象的根源,把精神分析学当成了解决一切创作问题和社会问题的万应灵药。其次,我们有些作家和文艺评论家,对一些无意识、潜意识、下意识、直觉等非理性的东西,作了不适当地演绎和界说。还有一些作家,把表现人的“深层结构”同表现人的性意识等同起来,似乎文学作品不写性就谈不上深刻,甚至有些颇有名气的作家也竞相撰文呼唤“性大潮的到来”;呼唤“弗洛伊德主义东方的回归”。这样,就无形之中把艺术引到邪路上去了。这几年在文艺作品中出现的“泛性论”,不能不与“弗洛伊德主义”的盲目引进有直接关系。
这里我们也不妨略举几个图释弗氏理论的文艺作品加以必要的说明。被称为最能体现弗氏理论的《火船》,在文坛上曾红极一时。《火船》着意写一个50多岁的老鳏夫,在傻阿花雪白的裸体面前表现出了难以遏止的性冲动。后来阿花被人强奸后又被弄死了,鳏夫的女儿怀疑是他干的。当破案以后证明不是他干的,他的女儿为之庆幸也为之害怕,父亲已经17年未接近过女人了。女儿也深深地同情父亲,深怕父亲干出那个强奸犯所干的事情来,于是她乘着父亲醉酒之后,在船舱里满足了父亲性的饥渴。当事情败露之后,他们都乘着火船葬身水底了。还有一作品则是写儿子爱上了母亲,这母亲尽管不是亲生母亲,是父亲的小老婆,但是,这毕竟是父亲占有过的,这属于乱伦行为。对这样的一些行为,作者却带着赞赏的笔调去大写特写。类似这样的作品,在这几年的文艺创作中可以说举不胜举。而我们有些文艺评论家,对此却加以肯定和赞赏,称这是“对于人性的尊重”,对弗氏理论的最好阐释。实际上,在起毒化社会文化环境的作用。
当然,把这几年的黄色读物泛滥统统归罪于弗洛伊德主义的影响,显然是不公平的。但是,我们可以这样说,弗氏理论的传播和流行,对文艺的影响是很大的。在本世纪之初的西方如此,在80年代的今天依然这样。所以,我们在肯定弗氏哲学在历史上曾起过进步作用的同时,决不可忽视它给人们思想上带来的混乱和消极影响。一切有志于为共产主义理想而献身的热血青年,都不应该被弗氏哲学捆住手脚,而应该以批判的眼光去阅读弗洛伊德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