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疼痛温柔 §3

我问袁曙:

“你告诉她了么?”

“临终之托,那敢相违!”

“那南南怎么样?”

“怎么样!怎么样!难道你们这些文人采访,不会问别的,就知道问怎么样三个字么!”

袁曙这一通火发得突如其来,又莫明其妙。我瞅着他涨红的脸,愣愣打量时,忽然发现他脸上的皮肤和耳根附近的皮肤大不一样,脸上的皮肤嫩得多,象是老皮揭去后,重新生长出来的。

这时,我和袁曙的谈话,转移到他的单人宿舍里进行。

那间屋子里,到处都挂着镶有黑边的八英寸大的军人照片。我数了数,一共有六十四张。这六十四位烈士全是他们团的,于军的像片挂在靠墙角的位置上。他们最大的只有二十七岁,最小的只有十六岁。照片下面的方桌上放着三十一只小木盒,每个木盒里不是装着大小不一的一块炸弹片,就是一枚弹头。高机、重机、手枪、步枪、冲锋机的全有,还有一些带倒钩的铁蒺藜。这些金属体全是用手术刀从人体中剜出来的,是袁曙负伤住院期间,从伤员那里收集来的。这些没有生命的战场元凶,到底使多少战友丧失了视力、听力、运动和思维能力,袁曙自己也说不清楚。这每一张照片都映照着一部英雄史,这每一枚弹片弹头都是一首壮士歌。

就在袁曙发火之时,我见到有张照片下面的姓名被一块白纸贴着蒙住了。仔细看后,仍能隐约看见白纸底下的姓名,象是也叫袁曙。虽有狐疑却不敢贸然发问,担心弄不好会将这次采访给弄砸了锅。我谨慎地换了一个话题。

“有人来参观么?”

“常有,有几家工厂的青年工人还来这儿过团日。”

“太麻烦了吧?”

“这没什么,就是担心有人大哭不止。局里有人在说闲话了。正月初几,几个远道来的女同志哭着离开时,有人在局长面前说,干脆将粮食局改名叫殡仪局算了。局长也皱了好一阵眉头。所以,有时候我真想他妈的仍旧干我的个体户去。又怕对不起死去的战友,他们抛头颅洒热血,可不是保护个体户的!”

“你以前干过个体户?”

袁曙有点后悔失言的模样,掩饰地扭过头去,用手抚摸着于军的照片说:

“他家你去过么?”

“没有。打算先将外围采访完了后再去。”

“垸里就他家是老样子,两联屋,一联盖着瓦,一联盖着茅草。那次于军出差前对我讲:妈妈来信了,说家里的茅屋漏得更厉害,这次回去,一定要好好整修一番。可真的回家后,他仅喝了一口妈妈亲手泡的茶就回部队了。”

袁曙接着说:

“下一步采访谁?”

“打算找区里的头头谈谈,父母官嘛!”

“狗屁!那个傅书记最不是东西,我落到今天这样有家不能归,全是他妈的害的!”

“他怎么害你呢?”

“这事与你无关。我只是提醒你,那个姓傅的肯定会在你面前提起于军母亲的三点要求的事,你要是有点同情心,就别在文章里和姓傅的唱一个调。”

正在我摸不着头脑时,袁曙又说:

“还有一件事想提醒你,我不是叫你给于家送礼物,但我劝你买两袋婴儿奶粉带去。你别追问,有奶粉引路,他家的人会把最秘密的事全告诉你的。”

我出门后,袁曙又喊住我。他忘了说一件事。

当于军随侦察队第一次执行任务前,曾将一封遗书托给袁曙,预备牺牲后转交,遗书上写道:

妈妈:我死后,您收到的骨灰不一定是儿子的,您别怪给您送去骨灰的同志。真正战死疆场的男儿们的尸体全是一个样,他们同样是妈妈您的好儿子。枪炮一响,总得有人去死。这些儿都想得通,我只是怕妈妈您晚年感到孤独。儿割下这撮头发,只有这撮头发才是亲生骨肉的。请您将它一半埋在爸爸身边,另一半留给妈妈您作伴吧!真的,无论送什么骨灰回来,您也要尽心尽力安顿好,它若不是您亲生儿子的,也一定是同儿子我生死与共的战友与弟兄们的……

那撮用香水浸泡过的黑发就装在信封里。

那正宗法国香水是侦察队长从敌人的师指挥部弄来的。

于军不肯让他的亲人闻到战场硝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