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妮扶着林琳下了车缓缓地向病房的台阶上走时,忽然看见欧阳从走廊里匆匆跑过来。
孙妮叫了声:“欧阳,你怎么来这儿了!”
欧阳几乎没有停一步,他说:“中队长受了重伤,正在抢救!”
孙妮的脚一下子软了,本来是她扶林琳,转眼就变成林琳扶她。
林琳说:“坚强些,没什么可怕的。”
孙妮不知说什么好。她见旁边有个椅子,便让林琳坐上去等着自己,她先去看看情况如何。孙妮也不管林琳同不同意,跟上欧阳的背影追过去。
欧阳一直跑到急救手术室门口,一推门进去了。孙妮跑到门口,正想如法炮制,旁边的一位护士将她拦住。
护士说:“对不起,正在做手术,你不能进去。”
孙妮说:“那欧阳怎么能进去?”
护士说:“他是孙市长让医院特许的!”
孙妮说:“我是孙建国的女儿,是金光的女朋友!”
护士说:“那也不行。”
这时,有个医生从旁边走过来,他说:“小姐,我坐过你的飞机,你能让旅客进驾驶舱吗?”
孙妮急得直跺脚。
护士说:“什么血型?”
医生说:“又碰上《血疑》中的幸子了。真怪,几百万分之一,偏偏都赶到这几天,前天一个,昨天一个,今天又有一个!o型的rh因子阴性。”
护士说:“rh因子阴性?这可麻烦,昨天血库就说没有这种型号的血!”
医生进了手术室后,孙妮连忙问:“金光他是o型rh因子阴性?我有个同事是这种血型,我可以找她来献血。”
说着孙妮就冲进旁边的医护办公室,拿起电话就拨。隔了一会儿,她大声说:“我找丽文。我是孙妮,我的男朋友受了重伤,需要她来献血。她同男朋友一道去三峡了?中午走的?我想起来了,她同我说过。谢谢!”
孙妮沮丧地放下电话。回到手术室门口。
一个护士拎着一瓶血浆走过来。门口站着的护士问:“只有这么多?”那个护士点点头后,推门进去。几分钟后,从门缝里传来“叮叮嗞嗞”的金属物品的磕碰声。护士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胸腔打开了!”
孙妮趴在门缝上想朝里看,欧阳忽然拉开门走出来,脸色涨得绯红。
孙妮问:“怎么样了?”
欧阳说:“失血太多。”欧阳钻进医护办公室,拨通了中队的电话,他急促地说:“小马,中队长情况不好,必须大量输血。医院血库这种型号的血用完了,你马上向总队首长汇报,请求支援!”
欧阳刚放下电话,电话就响了。欧阳一按免提键就听见对方说:“我是血库的老陈,告诉主刀的大夫,中心血站也没有这种血了,让他赶紧采取别的措施。”对方说完就将电话挂了。
欧阳瞅着孙妮发愣。一个医生匆匆走进来问:“部队有消息没有?再告诉你们首长,如果半个小时内还没有血浆,金光将有生命危险。”
孙妮一急说:“我给我爸打电话!”她拨了一个号码后,迫不及待地说,“爸,金光受伤了,正在医院抢救,你马上想办法在半个小时内找到o型rh因子阴性血浆,否则——否则我也不活了!”
孙妮扔下电话,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起来。
这时,从门口走进来两名武警警官。从军衔上看一个是少将,一个是上校。欧阳赶紧敬了一个礼,嘴里说:“司令员,支队长!”
总队司令员一摆手,急切地问:“金光怎么样了?”
旁边的医生说:“手术进行得很顺利,现在的问题是没有适合他的血浆。”
司令员对紧随其后的秘书说:“传我的命令,在全总队范围内查找这种血型的人,十分钟内给我回话。”
秘书拿着手机到一旁打电话去了,司令员转身对那个医生说:“请你们医院的领导来一下!”
那医生说:“院长正在手术台上亲自操刀!”
司令员说:“请告诉他,我们在门外等着,有什么困难马上告诉我们!”
那医生钻进手术室,片刻后又出来说:“只要血浆,越快越好,哪怕能先补充100cc也行!”
十分钟还不到,司令部那边就来电话了。他们在郊县中队查到有两名战士是这种血型,但最快也得在五个小时以后才能赶到。
司令员一听火了,他大声说:“让他们联系空军,要一架直升飞机!”
等候的时间过得非常快,转眼间又过了十分钟。楼梯一响,大家回头望去,上来的是孙建国的秘书小万。
小万一上来就说:“孙市长让你们做好输血的准备工作。”
那医生进屋去吩咐时,孙建国扶着林琳出现了。
孙妮赶紧跑上去,她探头往楼梯下面看了一眼说:“人呢,谁来输血?”
林琳在手术室门口站定后说:“我正是这种血型,我愿意献血!”
那医生叫起来:“林副市长,你血压太高,心脏又有毛病,让你献血不是要你的命吗!”
林琳说:“没问题,我知道自己。”
那医生说:“可是我不能违背医规医德!”
身后的门一响,有人探出头来说:“血浆完了,快想办法!”
林琳要往里走,却被那医生挡住。
孙建国走上去说:“特殊情况就特殊一回。实在不行,哪怕先抽100cc也能解燃眉之急。”
林琳说:“可以抽200cc。”
孙建国说:“请你们给林副市长一个机会。”
那医生犹豫一下后,终于同意了。
林琳往屋里走时,回头对孙建国说:“建国,谢谢你给我信心和力量!”
林琳在手术室里一直呆到手术做完才出来。
孙妮上去问:“输了多少?”
林琳说:“整200cc。”
那个医生跟出来说:“奇迹!真是奇迹!太危险了!真不知林副市长是如何挺过来的!我们都吓死了!”
这时,金光被人推了出来,在他昏迷不醒的头部上方,点滴瓶中,只有很少一点血浆。欧阳跟着金光进了特别护理病房。孙妮扶着林琳也往病房里走。其余的人都进了医护办公室。刚做完手术的医院院长说,金光胸部几条血管都破裂了,不过手术很成功,只要血浆不成问题,他有把握确保金光的生命安全。但是,林琳刚才冒着生命危险献的200cc鲜血,顶多只能维持半个小时。
空军那边一直没有准确答复,司令员又打了一次电话,还是没有结果。
孙建国说:“实在不行,那就让林副市长再献200cc,你们要相信她,她能挺住!”
医院院长说:“万万不能,刚才就差一点出了问题。不过我突然想起一个人,能找到他也许管用。江山机器厂的李厂长。有一次我们在一起吃饭,他好像说过他的血型与电视剧《血疑》中的幸子一样,是那种几百万个人中才有一个的高贵品质的血型。如果不是吹牛就好了!”
孙建国马上对小万说:“立即找到李代,我要亲自同他说话!”
小万用手机拨了几遍,然后说:“李厂长吗?你等着,孙市长要同你说话。”
孙建国接过小万递上的手机说:“李代,你是o型rh因子阴性血吗?那太好了,请马上到市一医院来。我在医院里等你,金光中队长受了重伤,需要你献点血。就这样,二十分钟内务必赶到。”
听着这话,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
李代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赶到医院,他二话没说就答应献血,500cc、1000cc都行,但他要求先同林琳见一面。
李代到特别护理室见林琳时,让欧阳和孙妮到门外回避一下。五分钟后,欧阳和孙妮再进屋,看不出在李代和林琳之间发生了什么。
李代笑一笑,起身到外边让人抽血去。
李代刚走,孙建国便进来了。
孙建国不安地问:“他同你说些什么?”
林琳说:“他要我答应病好后嫁给他。不然他就不献血给金光。”
孙建国说:“你答应了?”
林琳点点头说:“之清将一切都对他说了,他什么都知道!我不能再失去金光!”
孙建国沉默了一阵说:“我会收拾他的!”
林琳拿起金光的手腕,手腕上有一只小伤疤。林琳说:“这是扔他之前我咬伤的,那时,我又恨他又舍不得他。现在恐怕是他有这种感觉了!”
孙妮和欧阳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
孙建国说:“之清他们的情况你知道吗?”
林琳说:“金光都这样了,他们该如何我能想象得到。”
孙建国说:“你要坚强些,毕竟是养育了二十多年的一个人!”
林琳说:“这样的了结对他来说,应该是合适的!他们为什么要抢那包东西?”
孙建国说:“那是小雪的爸爸找到的有关之清和李代如何将江山机器厂的钱财弄走的材料。可惜被烧毁了。”
林琳说:“我一直明白,李代同之清泡在一起,其实是在打我的主意。可我是个女人,我心里还是希望有男人向我献殷勤。别人都不敢,只有李代敢!”
孙建国说:“你不要这样来作检讨!那包材料若在,可能更能说明真相!”
林琳说:“这个不难,你将欧亚达公司那个叫高天瑞的会计弄到什么地方问一下,就能问出来。天下所有会做假账的会计,都会给自己留下一份有朝一日能减轻罪责的真账。高天瑞一定也有这个。”
病房的门一响,李代推门进来。他得意地说:“我献了1000cc血,还壮得像头牛。今天我先走一步,过了年我来接你一起去办手续。”
李代只对林琳说了这么几句,便扭头就走。
孙建国说:“等一等。你可以到办公室领一张献血光荣证!”
李代回头怔了怔,想笑又笑不出来。
李代走后不久,空军那边回话过来,可以派一架直升飞机。孙建国同总队司令员商量一下后,觉得可以不着急了,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随后,乘车赶到的两名武警战士各献了500cc鲜血。目前这段危机总算可以平安渡过去了。
凌晨两点左右,金光苏醒过来。他只觉有两个人影在眼前晃荡,好半天才认出是欧阳和孙妮。
他轻轻地说:“活着真好!”
孙妮走近一步,然后缓缓地躬下身子,在他那干燥的嘴唇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欧阳连忙说:“我去打电话,让司令员和孙市长知道你苏醒了。”
欧阳往外走时,孙妮说:“还有林阿姨,她一直在等着哩!”
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孙妮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她慢慢地捉住金光的手,好半天才说:“不是林阿姨冒着危险输血给你,你就见不着我了!”
金光小声说:“难怪我身上这么暖和。”
孙妮说:“他们三个都死了。赵忠强为救你,自己被烧得不成样子!”
金光说:“危险吗?”
孙妮说:“危险倒没有,但把宋小美心疼死了!”
金光笑了一下。
孙妮说:“等你伤好了,我要告诉你一句话!”
金光说:“我现在就想听!”
孙妮说:“那可不行!我不许你太馋太急!”
金光说:“说不定对疗伤有好处哩!”
孙妮说:“那我先说一半,我想一”孙妮红着脸不往下说。
金光闭上眼睛后,从眼角里滚出一颗很大的泪珠。
欧阳在外面敲了一下门。孙妮过去将门拉开,嘴里小声说了句:“假斯文!”
欧阳说:“我都说了,大家都放下心来。林副市长还想上来看看,被我拦住了。她明天一早就来。”
金光点点头说:“你们也累了,就在旁边随便睡一睡吧!”
欧阳和孙妮确实困了。特别是孙妮,她拼命地想撑住眼皮不让自己合上眼,但她只撑了一会儿,便睡着了。孙妮和衣趴在床上的样子,让金光不由自主地想到了张水英。他小声叫道:“欧阳!”
欧阳正在将睡未睡时,听到叫声,马上一抖,将头抬起来说:“有事吗?”
金光说:“你表姐的后事怎么安排的?”
欧阳说:“等你的意见咧!”
金光说:“你同小马他们说一下,就用中队的吉普将她送回信阳老家,葬在我妈妈身边。妈妈一直挺喜欢她,让她给妈妈作个伴。还有,别将真相告诉她家的人,就说是坐我的摩托车出事的!”
一个护士走进来说:“你不能多说话了!”
话一停下来,欧阳马上又睡着了。
金光有些睡不着。想着马上就要过年了,心里有股子极难受的滋味。
他一难受,马上又有护士过来问:“你怎么样?”
金光说:“没事!”
护士说:“仪器上的图像可是不好。是不是在乱想心事,这时候千万别想得太多。”
金光后来还是睡着了。朦胧中,他觉得自己身处酷热的夏季,不知是谁在用凉水细细地浇着自己的手臂。他睁了半天才将眼皮睁开,只见林琳正用一个指头轻轻地触摸着自己左手手腕上的那块小疤痕。
林琳也发现金光醒了,她没办法将指头收回,便索性将那只手紧紧地握住。
两个人对视了一阵后,金光说:“我知道,我这条命是你给的!”
林琳喃喃地说:“可是,很对不起,我做得不好!”
金光说:“这一点也不妨碍我觉得你很伟大!”
林琳说:“你这样说,我真得谢谢你了!”
这时,孙妮从门外进来冲着林琳说:“我这样子像不像个懒婆娘!”她见金光醒了,连忙用双手捂了一下脸说:“你别看我好不好,我都不敢抬头了!”
金光将头扭向窗口,太阳已经出来了,窗台上金晃晃的,金光从未觉得阳光如此美丽过。
欧阳打了开水回来时说:“有个你们都想象不到的客人。”
门口一个女孩的身影一闪,丽文抱着一只花篮钻进来。
孙妮惊讶地说:“你不是去三峡了吗?”
丽文说:“不去了,那家伙骗我,他一直在抽烟,根本就没有戒。他连烟都舍不得为心爱的女人戒,还能做成什么事?轮船起锚前,我一个人跑回来了。一到家就听说你打过电话。怎么样还需要抽我的血吗?”
孙妮说:“目前不需要。你不知道,昨天我可恨死你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要你帮忙,你却跑开了。当时我还想,早知道要出事,不如将我俩的血像给花瓶换水一样换过来。”
丽文冲着金光说:“中尉先生,你明白我们孙妮小姐的一片痴情了吧,要珍惜啊!”
金光说:“我还是先谢谢你的花!”
丽文说:“我本来想送几朵玫瑰,又怕孙妮要同我决斗。”
说了一会儿话,查房的医生护士来了,一下子将他们撵到走廊上,屋里只留下林琳一个人陪着金光。
听查房的医生说金光的情况很正常,孙妮就同丽文一道回家去了。走之前,她说好,自己去请假,然后天天来陪金光。
过年之前,孙建国到医院来过一次,主要是看金光。那时林琳还没出院,他顺便告诉林琳,胡书记主动提出来说,解决江山机器厂的问题,光靠资金注入还不行,必须考虑班子问题。此外,他还说,那个先进林琳屋里探路的小偷已经抓住了,的确是万年故意安排的。万年没让他偷东西,只要他将屋里弄乱就行。三十六中学生食物中毒也是万年有意下手整林之清。万年的目的就是逼林之清和李代显出真面目。关于那宗强奸案,他也正在查,但是林之清一死,就不大好找线索。孙建国还要林琳出院后住到他家里去,免得李代上门来纠缠。说到最后,孙建国才提起小偷从林琳家拿走二十万现金之事。林琳很坦然地说,那都是自己先前患病时,别人送的红包。孙建国劝她主动在市长办公会上先说清楚。林琳不以为然。她说这样的红包谁没收过。孙建国说他就没收过。这话竟让林琳惊讶了好久,后来她终于同意先在市长办公会上说一说。
林琳出院后,真的住到孙建国家里。
奇怪的是整个春节期间,李代根本就没露面。
春节期间,孙妮家的人忙得团团转。孙妮一天到晚呆在医院里,孙建国到处慰问拜年也是不亦乐乎。剩下卢雅琴,光是江山机器厂来看望小雪的人,就接待不过来,所以幸亏有林琳在一旁帮一把。林琳一直休息到初八这天才开始上班。
林琳一进办公楼,就看见李代迎面走过来。
李代毫不客气地说:“我们去将事情办了吧!”
李代的声音很大,惹得四周的人都将目光投过来。
林琳一时手足无措,只好说:“我们先去办公室好吗?”
李代说:“也行。”
正是上班时间。男男女女的人都在打量着他们。也有对林琳问候新年好的,林琳有些麻木地回应着。
上楼后,打开办公室的门,林琳将手中的皮包往沙发上一扔,然后转身对准李代的脸上就是一个耳光。李代一点也不发懵,他将门反手关上。
李代说:“你现在还可以哭一场,没人听得见。”
林琳本来眼泪已经出来了,听见这话,她一抹泪眼抬起头来说:“我为什么要哭?”
李代说:“你如果不守诺言,你会从此天天有东西哭!”
林琳说:“你想将我的事都说出去?”
李代说:“我还没作决定!”
林琳愣了一阵后说:“你出去一下,让我好好想一想!”
李代点头同意,并退到办公室门外。他关上门时说:“记住,只有十五分钟!”
李代一消失,林琳就给孙建国打电话。孙建国不在,小万说他不知道办什么私事去了。林琳一时没了主意,想了好几分钟后,才将电话打到医院病房。
接电话的是孙妮。林琳问:“金光好些吗?”
孙妮说:“今天早上,他爬起来走了一段路,自我感觉好极了!”
林琳说:“你还是劝他忍着点。你爸去哪儿了?”
孙妮说:“不知道,他这两天好像找什么人,神秘兮兮的。你找他有事吗?”
林琳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妮说:“可我觉得你的声音不对!是不是李代在烦你?”
林琳说:“你别瞎猜。告诉金光,好好养伤。日后你们成了家,要好好地相互恩爱!”
孙妮说:“林阿姨怎么这样说话。”
林琳没有回答。她将电话挂断后,又给办公厅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写一张介绍她到民政局婚姻登记处的介绍信,送到她的办公室。
她刚放下电话,李代就推门进来。
李代说:“十五分钟到了。”
林琳说:“你有介绍信吗?”
李代说:“春节前我就开好了。”
林琳说:“真可惜,那些材料被烧毁了,不然你就难逃法网。”
李代说:“那你就想错了,你以为我一个小小的厂长,真有这么大的手眼。你也没想想,林之清的强奸罪谁才能让他逃脱惩罚!说实话,我真的太想得到你了,我们还有好多年的好日子要过哩!”
外面有人敲了一下门,一个女孩走进来,将一份介绍信交给林琳。李代看着那介绍信阴阴地笑了一下。
林琳说:“走哇,我们现在就去将结婚证领了。”
李代说:“我就盼着你这句话。”
出了办公楼,林琳仍一个劲往前走,李代说:“你的车呢?”
林琳说:“我对你也说句实话,除了一纸文书,你在我这儿什么便宜也沾不到一点。”
他们顺着林荫大道,穿过市府大门时,站岗的吴平向林琳敬了个礼。
林琳上前问:“你叫什么名字?”
吴平说:“我叫吴平!”
林琳想了起来,她说:“你在胡书记家当过内勤,是不是?”
吴平说:“我没干好。”
林琳说:“一个人干没干好,往往不是由他自己说了算。”
李代在马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包括吴平在内的所有认识林琳的人,都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林琳跟着李代钻进出租车里。
出租车开到民政局门口,计费器上显示出十二元钱的字样。林琳掏出十元钱让司机找回四元,并说另一半由这位先生来付。
结婚登记在三楼,门口的长椅上坐着一对对幸福的年青人。林琳在最后一对青年男女身边坐下来后,李代犹豫了一下,还是挨着她坐下。看着林琳心如止水的样子,李代有点如坐针毡的滋味,他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站起来,不知到哪儿逛了一圈又走回来。李代刚坐下,民政局田局长就匆匆赶过来。
田局长说:“林副市长要办喜事,说一声就行,我们可以将证件办好替你送去。”
林琳说:“不客气,还是公事公办吧!这样排队挺好。”
田局长说:“你们将证件给我,我来替你们办。你们到我办公室去坐坐。”
林琳说:“不必费心,我愿意这样体验一下。”
田局长觉出有些不对,在一旁尴尬起来,不知是进好还是退好。隔了一会,有人喊他接电话,他连忙逃也似的走了。
林琳瞅了一眼李代说:“你怕什么?心虚的应该是我嘛!”
李代说:“我没怕!”
林琳说:“但你心里很不安,你的良心在拷打你,对不对?”
李代说:“我还以为你觉得我没有良心了哩!”
林琳忽然眼睛一亮,她看见金光了。金光在欧阳和孙妮搀扶下,顺着走廊走过来。林琳下意识地往起一站,又迅速地坐下来。
林琳说:“你们不该来这儿!”
孙妮和欧阳都瞅着金光,等着他说话。金光憋了一阵后突然说:“姓李的,你不就是给了我1000cc血吗,老子今天全还给你。”说着,他猛地将手指咬破,一股血窜出来,将那些等着登记结婚的男孩女孩吓得拼命地往一边躲。金光将血指伸到李代的面前说:“喝下去,这是还给你的!”
李代说:“这是我与林琳协议的事,与你无关!”
金光说:“她是我妈妈,我不同意,她就是不能为了我而出卖自己!”
金光突然说出这话来,让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特别是林琳,简直呆了!
金光从旁边办公室里拿出一只茶杯。他说:“喝不喝由你。我给你两茶杯血,然后你给我从这儿滚开。不然,你当心我的枪哪一天不小心走火。”
正在这时,孙建国忽然出现了,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干瘪的老头。林琳一见到那老头,顿时脸色苍白。她站起来一头扎进金光怀里,浑身不停地颤抖起来。
孙建国冲着李代说:“你过来一下。”
李代边走边说:“爸,你怎么来了?”
那老头低着头不做声。孙建国将他们领进一间无人的办公室。他说:“你们父子俩说话吧,我在门口守着。”
孙建国关门之际,那老头对李代说了句:“都怪我这老畜牲养了你这个小畜牲!”
几分钟后,李代面色惨白地从屋里冲出来,顺着楼梯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孙建国回头问屋里的老头:“你没事吧?老李?”
老头长吁一声说:“有点事让我死了才好!”
孙建国说:“回去后,你要好好向李代讲讲自己的教训。”
老头仍像来时那样低着头走路,不敢看任何人。只有孙建国一人将他送到楼梯口。
孙建国转回来时,林琳还在金光怀里不敢抬头。孙妮正用一只手帕在使劲地缠着金光的手指。
孙建国上前拍了拍林琳的肩膀说:“没事,有我们哩!”
林琳像小孩一样小声地不知对谁说:“我想回家!”
金光扶着林琳脚下有些艰难地往楼下走。欧阳和孙妮想上前去帮忙,被孙建国阻止了。
孙建国说:“让他们自己去适应。往后该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了。”
孙妮马上说:“你这样说,好像我是多余的了。”
孙建国说:“先别性急!”
林琳的车不知什么时候已开到民政局门口。见到林琳和金光,司机马上将车门打开,他们钻进去坐好后,司机问:“去哪儿?医院还是家里?”
林琳看了看金光说:“去医院!”
金光点点头:“我同意。”
跟在他们后面的孙建国,看了看前面的行驶方向后说:“一切正常了!我们也去医院!免得女儿又以为自己是多余的。”
奥迪轿车跑得很平稳。这让孙妮想起了波音飞机,她探头往窗外的天空看了一眼。正好有一架客机从高楼顶上降下来。
刚过完年的街道上有些冷清。孙建国情不自禁地轻叹了一声。
孙妮问:“爸,你怎么也叹气!”
孙建国说:“我在想命运这东西真怪!”
他们来到金光的病房时,赵忠强和宋小美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赵忠强还告诉金光,刚才有几个医生和护士在发脾气,说金光不该刚好一点就偷偷地乱跑。欧阳想去解释,孙建国叫他们别理,有火气发发脾气就没事了。
赵忠强脸上添了块疤痕。宋小美说,男人丑一点更有个性。听了她的话,大家一齐笑起来。连故意板着脸的医生与护士都憋不住笑出声来。
金光出院的那天,除了欧阳、孙妮、赵忠强、宋小美,丽文还带着小雪赶来了。一大群人连车也不坐,就在街上大摇大摆地往前走。丽文还故意唱着《心太软》,在金光和孙妮面前装出一副孤独的样子,让孙妮见了格外开心。
经过市府门口时,金光发现哨位旁多了一块黑色的碑刻。他走近去一看,竟是块警示碑。上面刻着小雪的爸妈死亡的经过、及其深刻教训,并要求市府全体人员以此作为耻辱来警示自己。警示碑是以市长孙建国的名义立的。
孙妮小声告诉金光,为了立这块碑,胡书记几乎同孙建国翻了脸,由于在市长办公会赞同与反对的正好对半开,所以孙建国决定不用市府名义。孙妮说,胡书记以前似乎很能听林琳的劝告,现在却变了。他执意让李代继续担任江山机器厂厂长,并保留着经委副主任的头衔。
金光在警示碑面前凝神站了一会,回头对孙妮说:“你们先回去,我想站一班岗!”
金光走到站岗的哨兵面前,同哨兵一起做完一整套标准的换岗动作。他刚站到哨位上,孙建国的奥迪轿车就从街上驶过来。金光“哗”地举起红色信号旗,并从身子的右侧平伸出绿色信号旗。孙建国从车窗里向他招了一下手,然后疾驶而去。
马路旁边八名武警战士正大步走来。
赵忠强极有经验地说:“加双岗了,一定是有重要领导人来!”
孙妮似乎没听见,只顾盯着阳光照在金光脸上所变幻出的色彩。一架波音客机正在降落,欧阳在心里猜测林琳是否在上面,她到北京看望生病的杨杰,说好今天回来。
正在这时,几辆载满人的大卡车敲锣打鼓地开到市府门口停下。王莲英、张莲英和石桥他们从车上跳下来,转眼间市府门口就站满了人。大家都挤到警示碑面前伸着脖子细看。岗亭里的电话响了,市府办公厅的人打电话来问是不是有人来闹事。金光告诉对方,是江山机器厂的人来看警示碑。放下电话后,王莲英过来告诉金光,工厂已开工了,大家又有班上、又有工作了。而最关键的是,今天上午厂里开职工代表大会,将李代的厂长给罢免了。正在说话时,第二钢铁厂的工人也来了一大批,他们一路放着鞭炮,庆祝他们厂里的职代会将他们的厂长也给罢免了。那个名叫武汉的戴眼镜的青年工人,被那些有点疯狂的工人抬着往空中抛,说他是第二钢铁厂的新厂长。王莲英听了就叹气说小雪的爸爸如果没死,也有可能被选为厂长的。现在大家虽然选上了石桥,但多少还有点勉强。因为石桥人虽勤劳正派,敢作敢为,但文化水平还是低了点,只是个电大毕业生。比不了二钢的武汉,武汉一站到警示碑前,就能用英语将它读出来。
1998年3月22日22:00稿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