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琳待选举结果一出来,就离开了会场。她在寒冷的晚风中站了一会儿,才钻进自己的车里,让司机送自己回家。一路上她都很平静,甚至问司机知不知道《心太软》这首歌。司机说他当然知道,只是怕林琳不喜欢这类少男少女才喜欢的情歌,才没有在车内放。司机拉开车内的一只小抽屉,里面全是诸如《莫斯科郊外的晚上》等充满怀旧情绪的歌带。半路上,司机将车停下来。林琳见路旁有家音像制品商店就什么也没有说。司机下车不到五分钟就回到车里,然后递给林琳一只小纸包。林琳笑一笑后,什么也没有说,随手将小纸包放进皮包里。
到家门口后,司机问林琳还有什么事没有,林琳一挥手让他回家陪老婆孩子去。直到林琳打开院门和大门,一切都非常正常。只是当林琳在黑暗中摸索着墙上的灯开关时,她的心情才突然变得糟极了。林琳甚至没有勇气再去找开关,就这么趁着从孙建国家窗户里透过来的光亮,几乎是瘫倒在沙发上,一个人嘤嘤地哭起来。哭了一阵,她记起那只纸包,就从皮包里取出来,拆开了,里面不出所料正是一盒歌带。她将沙发后面的落地灯打开,将歌带上附的歌词看了一遍,然后才将它插入那套飞利浦音响歌带插口中。一会儿那首歌就在屋里飘起来: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独自一个人流泪到天亮,
你无怨无悔地爱着那个人,
我知道你根本没那么坚强!
你总是心太软,心太软,
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
相爱总是简单,相处太难,
不是你的就别再勉强。
林琳还没完全听清,就哭着跑上了楼梯,她钻进书房将脸贴在窗玻璃上,对着孙建国的窗口放声大哭起来。哭了一阵她才发现对面书房的灯并没有亮。她让自己镇静了一会儿,再往那边看时,正好望见孙建国同金光他们一道将一个小女孩往屋里领。她心里格登地响了一下,却无法往下想。倒是另一个念头,让她再次从钱包中取出那张发黄的婴儿照片,呆呆地看了一通。写字台上的电话响了,她根本不理睬,一个人在屋里来回走了许多遍后,她忽然出了书房,推开林之清的房间,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一盒烟,取了一支,点燃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回到书房里,她平静了许多,一边抽烟一边用笔在纸上反复写着孙建国的名字,并在每个名字下面画上一个圆圆的圈。画着画着林琳忽然冷笑一声。
楼下的音响不响了,《心太软》早已放完。林琳开始下楼时,屋里的门铃突然响起来。她还是不理不睬,甚至坐在沙发上,用一只小刀削起苹果来。
门铃一直顽强地响着。
这让林琳心里好奇起来,因为自从搬进这小楼里后,还没有谁如此大胆放肆,通常总是响两三下,如果林琳不理睬,就不会再响下去。林琳按了一下应答键,问是谁。外面回答的人竟是李代。林琳略一迟疑,还是将院门打开了。
李代进门时,手里捧着一束鲜花。这让林琳心里一动,特别是望见花束中间的一朵红玫瑰时,心里忽然有一种暖意。她上前接过鲜花时,情不自禁地说了声:“谢谢!”
李代坐下后,有一阵眼睛很放肆:竟敢长时间与林琳对视,直逼得林琳先将目光躲开。
林琳显然是心里有些发虚,便先开口问:“那个自杀的工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代说:“他自己要死的。我有什么办法。今天我是来找你谈心的,我不想多谈那些事。你该有个家了!”
林琳说:“我早就有家了。”
李代说:“这哪能叫家,一进门冷冰冰的,没有多少人气。选举的消息我都知道了,这样的机遇一失去,你真的该放松一下自己,创造点过好日子的机会。说实话,我心里很同情你,也想好好帮帮你!上次送你的戒指试过了没有,合不合适?”
林琳说:“你是不是什么人那里都敢行贿?”
李代说:“你别这样说,你该知道我的意思。”
林琳说:“那好,你明天上午就可以去反贪局将戒指领回去。”
李代说:“不,你不会的。我知道,这么多年从没有哪个男人给你送过戒指,送过玫瑰,你哪怕恨我,也不会将心里想要的东西扔出去。我再大胆说一句:你暗中恋着孙建国,对不对?你刚才是不是在听《心太软》?”
林琳突然发作地说:“你没有资格同我谈《心太软》。”
李代说:“那你刚才是不是独自一人在流泪哩!你虽然无怨无悔,可你真的不算太坚强。市长没选上对你来说,真的是个契机,你也该拥有一个女人该拥有的一切了。市长是不能当一生的,但做女人却是要做一生。你同孙建国是命里的一个结,只宜解开,不宜总是缠绕。你得自己走出来,前面的路才宽广些。我的情况你早就知道。我一个人过了快十年——”
林琳打断李代的话:“工人死了,厂长还有心思谈情说爱,你觉得这很公平是不是?”
李代说:“总不能说工人死了,厂长也要跟着死吧!再说事情都安排好了,明天上午你也得去厂里参加追悼会哩!”
林琳“嗯”了一声。
李代继续说:“今晚我是来专门陪你的,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一个人会难受。”
林琳说:“你来胡搅蛮缠,我才真的难受。”
李代说:“我还是认为你身边需要一个男人。”
林琳说:“李代,你不是不明白我会怎么想。你要是想女人,街上的三陪小姐多得很,你又能开了发票回厂里去报销,多方便。”
林琳站起来说:“如果没有正经事,你可以走了。”
李代也站起来,他猛一伸手将林琳扯到怀里,林琳在他怀里愣了一会,挣脱后,她抬起手来一个耳光正要甩过去,又让手臂在空中僵滞地停下来。
林琳什么也没说,她转身给李代沏了一杯茶,然后递给李代。李代高兴地伸手去接时,林琳手腕一抖,一杯滚烫的开水完完全全地浇在李代的右手手背上。
林琳平静地说:“对不起,失手了。”
李代咬着牙说:“没关系,是故意的也没关系。”
林琳说:“你这样想就好。我若是用手打你,你会将我当作一般的可以哄可以征服的女人。现在你该懂得水火无情的道理了!”
李代说:“对男人来讲,女人的小伎俩越多越显得可爱。”
这时,院子里有动静。接着门锁响起来。
林之清边开门边大声说:“妈妈,我回来了!”
林之清一进门就看见了李代。他说:“你怎么在这儿,厂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听说将你的车子都砸了,你居然还有闲心串门,可见工人们的气愤是有道理的。”
林之清的话有几分玩笑。李代边听边笑,他说:“我倒不怕,只怕哪天他们还会砸你的欧亚达公司。”
林之清不同李代说了,他问林琳:“妈妈,你心情还好吧?也别把官场上的事太当回事。依我看真不如先多挣点钱。自己有几千万,就觉得当市长一点意思也没有。自己有几个亿,让当总理总统也没有滋味了。看看人家俄罗斯,现在说话算数的都是些腰里揣着支票本的人。”
林琳说:“你不要瞎暗示,中国不是俄罗斯。如果真到那地步,我可以先告诉你:能逃多远就逃多远,免得别人来打你这土豪。”
林之清说:“看来你的心情确实不好!一点也不乐观,妈,你就当将一只大包袱甩给孙建国了。”
林琳说:“这话倒不错,不当市长人也轻松些,光是江山机器厂就够人头疼的了。”说着,她将手伸向林之清:“给我支烟!”
林之清一愣,随着开心地笑起来:“妈妈想抽烟,这让我太高兴了。起码在这一点上,你以后不再说我是坏习惯了,甚至可以说是同流合污。”
李代也笑着说:“只怕是万丈长堤溃于蚁穴啰!”
林琳不作声,她将林之清为她点好的烟长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来,那样子竟还有点美丽。
林之清说:“妈妈破例求我要烟,那我也破例求妈妈办一件事。是外留方面的。”
林琳说:“只要不违反政策。回头你再细说。”
林之清抑制不住兴奋的样子,一挥手打了一个榧子。
外面忽然响起两声汽车喇叭声,接着又是两声。林琳马上作出反应,“是胡书记!”
林之清连忙跑出去开门。林琳和李代则走到门口迎候。在等候的短暂空隙里,李代几次想再对林琳说点什么,不过最终还是忍着没有说出来。
胡全友一进门就关切地说:“林琳,我是来专门看看你的情绪怎么样?”
林琳轻轻一笑说:“没事,又不是要命的绝症。”
胡全友说:“这样就好,像个女中豪杰!”他一转话题,“妈的,孙建国这小子也有些不地道,将舆论工具都利用上了。”
林琳说:“我认识孙建国多年了,依我看,他不是这种人。他一向稳重,同时也不擅心计。”
胡全友说:“不管怎么说,这回选举太蹊跷了,什么事都碰到一堆来。特别是第二钢铁厂的那帮工人,凭我的政治经验,完全是有计划、有预谋的。”
林琳说:“也不一定,现在的工人哪能那么听话,叫东就东,叫西就西!”
胡全友说:“你这么护着孙建国,倒真让我出乎意料!李厂长,你们厂死人的事处理得怎么样了?”
李代连忙说:“我专门来向林副市长汇报,胡书记你来了,我就一起说,省得再去家里麻烦。”
趁他们说话时,林之清到楼上自己卧室里打了一个电话,对方接通后,他说:“老顾,顾老板。我是林之清。上次你托我的事有眉目了,批文基本上可以拿到。”
老顾在那边说:“我就知道林总有办法,救我这燃眉之急。”
林之清说:“顾老板的这批货一出手,赚个几百万是没问题的。”
老顾说:“林总不必多说。这样,批文一到手,我就付给你二十万元人民币。”
林之清浅浅一笑说:“顾老板是不是小器了点,说实话,我最近正缺点美金。”
老顾说:“那好,我再加八千美金。”
林之清说:“我办事喜欢爽,又不是在街上做小生意,对零头也斤斤计较。别多说了就一万整。你难道没听说我买蓝天夜总会的事?人家开价五千万,我连哽都没打就答应下来。有人喜嚼杂碎,我不喜欢。”
老顾说:“一言为定。不过你用的哪些关系,我不负责打点。”
林之清说:“这个自然,你打点我就行。”
林之清回到客厅时,见三个人都不说话,脸色全都是阴阴的。特别是胡全友,那样子难看极了。林琳又在抽烟,李代则显得不知如何是好。
林之清见此情形,就抽出一支烟递给胡全友,并说:“胡伯伯,来一支解解闷!”
胡全友伸手刚接住,又一下子推开。他说:“你小子别想拉我下水。”他转而对林琳说:“这时候你可要挺住,抽抽烟可以,别的可得小心。”
林琳说:“胡书记放心,我不是小姑娘了,凡事都知道分寸。”
林之清听见这话后,不由得看了林琳一眼。
胡全友正要说什么,门铃忽然响了。就在大家还没作出反应时,胡全友说:“我猜门外站着的是孙建国!”
林之清走过去一按应答键,问是谁,回答的果真是孙建国。
大家都说胡全友断事如神。
胡全友说:“只能说是对孙建国这人还算了解,他是个敢做敢当的人,出现这样的情况,我想他会上门来找林琳沟通一下。”
林之清去开门时,李代想告辞。胡全友不让他走,要他再坐会儿。
李代说:“厂里那摊烂事,还等着我回去安排。”
林琳马上不客气地说:“你来时不是同我说全都安排好了!”
李代苦笑一下说:“我得回去处理一下这手!”说话时,他亮了一下手上的烫伤。
胡全友说:“让林副市长给你找瓶红花油搽搽就行。”
孙建国一进门就说:“我就知道胡书记不会放过今晚这样做思想工作的机会。本想先打个电话过来,又怕将胡书记惊走了,才直接来敲门。”
大家让座时,有意无意地让林琳和孙建国坐到一起。
孙建国开门见山地说:“说句真心话,我对今天选举的结果,一点思想准备没有。现在来串门,也是想从你们这儿找点东西垫垫底。”
胡全友说:“凡事都是从无到有,从不会到会。有上三天你就会习惯这新角色的。”
孙建国说:“过去管条线,现在要考虑全盘,我这脑子恐怕拐不过来弯。”
胡全友说:“别的不怕,就怕你看问题不全面。听说刚才你在江山机器厂对一些工人讲,你打算同他们一道抬着尸体到市府门口静坐示威?”
孙建国说:“我是说了这话。李厂长在现场,一点没错。那样做可以给自己施加一点压力嘛!”
胡全友说:“你是不是还说了,老张一家的遭遇,是市府的耻辱?”
孙建国说:“这话我也说了。”
胡全友说:“话不能这样说嘛,搞不好就会让人误以为是对上届市府工作的全盘否定。”
孙建国说:“我不这样认为!作为政府公务人员,除了荣耀感以外,还应该有耻辱感。就像国家有国耻日,一座城市要有市耻日,一个局要有局耻日,一个厂要有厂耻日,大家都牢记这一点这一天,多少会是个鞭策。像老张这么普通的家庭,一下子就消亡了,对别人不会产生什么影响,但它的教训是深刻的,如果不用什么形式将它在大家心中锁定,往后还会发生类似的事。知道耻辱并不是耻辱,就怕有耻辱而感觉不到,那才是天大的耻辱。”
李代咳了一声。
胡全友说:“李厂长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李代支吾一下说:“我是想说我该走了。”
胡全友说:“那不行,你一走我们就成了‘***’!”他一挥手将林之清也算进来。
林之清说:“我只做生意,不问政治。”
胡全友说:“你别说风凉话,没有你妈这政治背景,你能做什么狗屁生意!”
孙建国说:“想必李厂长已向你们作了汇报,我当着那些工人的面许了诺,明天市府正副市长都去参加老张师傅的追悼会。我知道自己一时激动说漏了嘴,可话说出去了没办法收回,所以我请胡书记能支持一下,让我兑现自己的诺言,不要让市民们以为我是个好说大话空话的草包市长。”
胡全友说:“这是市府方面的事,我怎么好干预。你说了,副市长还敢不听!”
一直没有说话的林琳这时开口说:“我不舒服,明天要请假上医院。”
孙建国看了林琳一眼,沉默了一阵后才说:“林琳,你如果这样,那就太让我失望了。”
胡全友说:“老孙,这是工作,你不要用过去当知青时的友谊来压大家。”
孙建国站起来,一直走到李代送的那只花篮前面,他仔细看了看那支红玫瑰,又用手轻轻摸了摸。
林之清像是才发现,他上去就将红玫瑰拨出来,兴奋地说:“这么多年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给妈妈送玫瑰花儿!”
胡全友也说:“这是好事,女人总是需要男人的迷恋!”
林琳冷冷地说:“这是李厂长暂放在这儿的,待会儿他还得带走。”
李代愣了愣说:“不,你这话不是我的本意。”
胡全友、孙建国和林之清一时间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知说什么好!
过了一会儿,孙建国有些酸酸地说:”李厂长这花可送得是时候!”
见无人接着往下说,孙建国又说:“明天追悼会不管林琳你去不去,也不管别的副市长能不能去,有一点我先申明,任何时候我都不会辞职不干的,哪怕硬着头皮我也会干到底。”
胡全友这时说:“先不说这个!你不是将那个小女孩领回家了吗?我们先去看看她再说。”
林琳一听先就点了头,李代没办法,只好又跟上。出门前,林琳从一只抽屉里拿出一瓶红花油,什么也没说,伸手递给李代。李代很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并迫不及待地将盖子拧开,往手背上抹了一层药水。
由于先打了电话,他们刚到孙建国家门口,院门便被拉开。一见开门的人是欧阳,别人都有些吃惊。
胡全友说:“办公厅的保卫工作做得真好,老孙刚当上市长,这内勤就给派上了。我当市长的那年,足足等了一个月咧!”
孙建国说:“不是这回事。是那女孩舍不得欧阳和金光走,金光就将欧阳留下来陪她一下。”
一群人往里走时,林琳一开始走在最后。只有林之清没来,他在家里继续打电话。当一见到小雪偎在欧阳的脚边那副怯生生的样子时,林琳却迅速地走上前去,一把抱起小雪,一声好孩子尚只说出一个字,自己先哭起来。
倒是小雪说:“阿姨,别哭。妈妈说,不要在别人家里哭,那样会不吉利。”
林琳赶紧擦一把眼泪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雪说:“我叫小雪。下雪的雪。”
林琳说:“我姓林,以后你就叫我林阿姨。”
小雪说:“我认识你。你是副市长,是管爸妈那个厂的领导,爸妈以前看电视时,总说你一个女人当这么多人的家不容易。”小雪看了胡全友一眼说:“我也认识他,他是市长,是管你的!”
林琳说:“他是胡伯伯,从前是市长,现在是市委书记。现在的市长是这位孙伯伯。”
胡全友说:“别同孩子说这个,她不大懂。”
小雪说:“我懂:书记管市长,市长管副市长,副市长管他管的那一条边上的人,有没有钱发工资。”
小雪的话让大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欧阳赶忙上去要小雪请大家坐,说她现在是这个家庭的主人了,来了客人得主动上前招呼。小雪真的就到电开水瓶前准备给客人泡茶。
卢雅琴见了,连忙跑过去拦住她说:“小心别烫着了!”
小雪一本正经地说:“不会的,我家里来客人,妈妈总是让我为他们泡茶。”
孙建国朝卢雅琴使了个眼色,卢雅琴退到一边,一屋的人都看着小雪在那里先回头数了数人数,又数好杯子,这才去按那电开水瓶的开关。她将六只茶杯都沏好茶,这才一只只地来回走动着递给包括卢雅琴在内的每一个人。
小雪将第一杯茶递给胡全友时说:“我妈教我,敬茶要先敬老人,没有老人时先敬年纪大的。”
她将茶杯递给林琳时说:“我妈教我,客人再多,一次也只能端一杯茶,不然就是对客人的不尊敬。”
小雪将六杯茶递到包括欧阳在内的每个人手里后,一个人小跑着上了楼梯。
胡全友叹了口气说:“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孙建国说:“我突然想到,我们不能对她太心疼了,要让她做她想做的和该做的一切,这样她才会觉得这里是她的家。”
卢雅琴还没回答,李代抢着说:“这太对了!”
林琳忽然站起来,谁也没看地说:“我上去看看!”
也没等谁回答,她就快步上楼去了。别人没有注意到她的神情,只有欧阳发现了。但欧阳犹豫了一会儿才对他们说林琳的样子有些不对头。
欧阳一说,大家便纷纷往楼上走。小雪住的房间和书房里都没有人。正在奇怪时,站在卫生间门口的李代听见里面有哭声。孙建国和卢雅琴将耳朵贴上去,果然是小雪与林琳在里面低声哭泣。
小雪哭喊着说:“我要妈妈!我要爸爸!你是个坏市长,是你让我爸妈没有班上,没有工资发,不然他们就不会死!”
林琳也哭着说:“阿姨是有很多不好,但阿姨现在只想做好一件事,将你领回去作女儿养,你愿意吗?”
小雪说:“我不会去的,我怕你是个贪官。”
林琳说:“那你怎么到孙伯伯家里呢?”
小雪说:“孙伯伯家的电开水瓶还没有方小雪家的好,家具也比不上方小雪家的。当然不会是腐败分子。再说欧阳叔叔也信得过他。”
林琳说:“我请你今晚先过去看一看,不放心,明天你可以再回来。”
小雪说:“你别说了,我想妈妈!”
几个人都没有敲门,听了一阵又悄悄地退回去。
沉默了一阵后,胡全友说:“老孙,让你担这副担子我也有些出乎意料,不管怎么说,这代表了一种民意。我们都无法再选择。我提个建议,明天的追悼会结束后,马上开个市长办公会,专门研究江山机器厂的问题。”
孙建国点了点头。
胡全友转身对李代说:“你可以走了,回去好好准备一下,要向市长办公会作汇报,包括问题与措施。不要是老一套。我听说小雪的父亲留下一堆厂里改革的研究材料,你负责整理好,一页也不能少,全部交给我或老孙,说不定他真的给我们留下一份很宝贵的东西。”
李代有些如释负重地起身告辞。欧阳送他出门时,见他又拐到林琳家门口方向去了。他在院子里停了一会,果然听见那边的门铃声隐隐地响起来。他有些迷惑,弄不懂李代同林家母子到底是什么关系。欧阳回屋时,胡全友正在同孙建国说话。
胡全友说:“林琳的工作安排,你有什么看法?”
孙建国说:“我想仍旧让她作常务副市长,继续抓经济这一条边。”
胡全友说:“这样安排我没意见,这几年经济滑坡,也不是这一个城市,全国都一样,所以应客观看待林琳的工作能力。”
孙建国说:“这也是我一向认为的。”
胡全友说:“你现在要特别冷静,怕不怕别人说出风头是一回事,出没出风头又是另外一回事。说句大实话,你现在的一举一动,上至中央,下至普通市民都在紧紧盯着。依我的经验,凡事稳妥一点办好。”
胡全友的话说得不软不硬,孙建国当然能听出其中的味道来。他说:“我将小雪留在家里,就是想她能为我每天工作的好坏提个醒,千万不要再有因自己的失职而给谁带来灾难。”
胡全友说:“有些灾难也不全是谁的失职。这样吧,我得先走了,有些事我还得抓紧办。譬如说,作为市长,你没有进常委,这对以后开展工作很不利,我得向中央请示汇报,看能否将你增补进来。”
胡全友边说边看手表。孙建国将他一直送到院门外,一直等在外面的轿车车灯一亮,转眼就将胡全友载走了。
跟在孙建国身后的卢雅琴这时才吸了口凉气说:“胡书记的话可是句句藏着机关。”
孙建国说:“没什么,他是来帮林琳说话的。”
卢雅琴说:“你这个市长,以后肯定是个是非砣子!”
他们回屋时,林琳和小雪正从楼梯上向下走。
林琳一见屋里空空的,马上一愣说:“他们怎么都走了?”
卢雅琴说:“他们有意留你陪一陪小雪。”
林琳说:“不,我也得走了,以后再来看她吧!”她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你们要抓紧在附近给小雪另找一所学校,最好不让所有的人知道小雪的情况,这样对她的成长会有利些。”
卢雅琴说:“这个已商量好了,明天我就去办这些事。”
林琳走到门口时,欧阳让小雪同林琳再见。小雪只挥了一下手,但一个字也没有说。
出门时,林琳的大衣在门上挂了一下,孙建国正要上去帮忙弄一下,林琳忽然说:“明天的追悼会,我会参加的。”
说完这话后,林琳匆匆地一路回到自己屋里。
开门时,她见李代正同林之清在小声说着什么,心里的不爽顿时爆发出来。
林琳说:“李代,怎么还不滚回去,我不许你双脚再进我的家门,有工作到办公室里去谈。”
李代和林之清从未见林琳这么发火过。他赶紧站起来,拿上自己的东西往外走。林之清送他时,低声吩咐让他在蓝天夜总会等自己。
李代走后,林琳将花蓝中的那支玫瑰拔下来仍在地板上用脚反复碾着。林之清等她将玫瑰花碾成烂泥走到一边后,寻了一块抹布,跪在地板上将它擦干净。然后将一支烟递过去。
林之清说:“还想抽吗?”
林琳说:“我现在只想放一把火!”
林之清说:“我知道妈妈能挺住的。”
林琳说:“那好,你让我一个人安静一会。”
林之清说:“行,我正好要出门去办件事。”
林之清走后,林琳先到卧屋里躺了一阵,但她在床上怎么也睡不安稳,总是翻来覆去的。最后她索性爬起来,又到那书房里呆呆地面对窗户站着。
那边的窗户同墙壁一样一片漆黑,远处城市的灯光也很暗淡。林琳站了很久后,又忍不住将那张婴儿照片翻出来,呆呆地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一声隐隐的哭声传来。林琳听了听,走到窗边将窗户打开。顿时,小雪的哭声清晰地传过来。她张口欲喊小雪的名字时,心里又觉得不合适,便转身准备给孙建国打电话。她刚抓起话筒,对面一扇窗户哗地亮起来。小雪正趴在那亮着的窗户上,对着夜空大声地哭着。
林琳看见孙建国和卢雅琴都只穿着内衣,将小雪从窗台上抱下来,并随手将窗户关上。
小雪的哭声一下子在夜空里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