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逸之接住他想说但不敢说的话,“除非,从大王手中一开始运出的军饷,就不足五万。”
大王.....
阮仕从来连想都不敢想,更别说怀疑的人,可此刻,穆良的血书就在眼前,他不得不承认,只有这个人,才能让一切连贯的上,才能布置这样完整的局,且获得最大的利益。
姬逸之见阮仕逐渐明白事情的原委,便索性将一切说清楚:“穆良的品性为人你再清楚不过,当年的事尚有诸多疑点,莫名出现的证据还未待查清,大王就匆匆处置了他,偏偏他自己半句不曾开脱,这本就是最大的蹊跷。”
“再者,穆良比不得你,你被阮老将军押送回都时,边城百姓自发组成人墙拦在车前,为你求情喊冤,都道是穆良的错,与你无干。父王即使有心治罪你,也怕乱了民心啊。”
阮仕有些痴傻的愣着,摇摇头,又点点头,“所以...大王他....”
“所以,父王严惩穆良,赐死了他,又昭告天下对你宽宏处理,让你戴罪立功继续镇守边地,以显得是非分明,王心仁慈。”
阮仕动了动唇,没发出声音,良久又慢吞吞道:“他的...妻儿老小呢?我在边地,不知消息...”
姬逸之声音轻若鸿毛,揉进叹息里,“贪污巨额军饷是连坐的重罪,无一幸免。”
阮仕像失去了最后的希望,整个人无力地乏在椅上。
“你是晋国的将军,你知道在王权面前,不会有侥幸,大王不会斩草不除根,给王族的将来树敌...你该料到这个结果...”
阮仕神情沉如枯水,哑哑道:“穆良,是替我死了...他一家人是替我们阮家死了.敢问公子,得到这血书时可有见过穆良?他可还有别话?”
阮仕没问姬逸之是如何得到的,他明白姬逸之自有姬逸之的手段。
“我不曾见过他。这封信是狱中一位故人替我寻来,不过穆良并不知妻儿会随他而去,也许是想留下一个还自己清白的可能,让他们知道他,让你,知道他。”
“呵...”阮仕发涩地苦笑,他和姬逸之都知道,穆良的清白只能随着穆良的死永远埋没下去,绝无再提的可能。
姬逸之审视着阮仕,“阮将军,事已至此,你还是不考虑,我信中所说的计划吗?”
“臣...臣实在不明白,非如此不可?”
“火已燎到眉梢,来不及从长计议,你我若要自保,非如此不可。”
阮仕面露难色,道:“这.....那请公子见谅,家父尚在边地,此事必得他老人家答应才行,臣也须得和家妹商量后再做答复...”
“这是自然,有劳阮将军了。”
姬逸之收回停在阮仕身上的视线,开口已是淡若秋水的平静,“说了这会话,时候也不早了,阮将军,我就不送了。”
“臣告辞。”
阮仕出了厢房,一位面白俊秀的小哥,步行梯上无声,擦过他身侧。
阮仕顿步,他察觉此人轻功不拙,见那人入了姬逸之厢房,他更笃定姬逸之身边能人不少,他的复杂也远出乎他意料。
来人掀帘入厢,作揖行礼。
“尹笛,你回来了。”
“是,公子。”
尹笛犹豫片刻,又道:“方才听见您将穆良的事告诉了阮将军,是不是...为时稍早了些?”
姬逸之笑笑道:“不影响咱们的事,早点让他知道也好,穆良泉下有知,也不用再过多介怀。”
“如此....公子为何不将那信是您亲去牢中让穆良写下的事,让阮将军知道,指不定这样一来,能增加他对您的信任。”
姬逸之斟了一杯茶,呡进口中有些凉苦,“我同穆良曾有过几次交际,留着这封信,本就除了可怜他是个忠正的人,也是想着将来能为我所用,你以为阮仕,连这都猜不出来?”
“是...属下愚钝。”
姬逸之摩挲着杯盏,浅叹一声,捉摸不透的眸中少有的添了几丝柔软,“再说,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
他想起,四年前,那灯火恹恹的牢里,骨瘦嶙峋的穆良,再穿不得戎装,一身破旧囚衣坐在漫着腐臭的烂草中,再没有当年能拒绝王意的神气。
姬逸之让他写下血书,答应他有朝一日能帮他昭雪,穆良露出满面污垢都遮不住的笑意,他正正经经的坐起,每一个字都写的极用力。
写到十根指头都再挤不出一滴血,用双手呈给姬逸之时,穆良声线温柔的不像个驰骋过沙场的男人。
他对着姬逸之说:“听说...我有了女儿,不久,尚不足月...”
像碎碎念叨,又像自言自语:“我还没能见过她呢...”
“如果她长大了...我想让她记得...她有个爹...”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让她知道,她爹...不是那样的人..他不是...”
开了窗的厢内,素色陶瓶里两束蒹葭干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姬逸之没有情绪的一双眼,望着窗外一行啾鸣着,飞向迢迢蓝天的白鹭。
尹笛知道,姬逸之的谋略非一般人可比,他走的每一步都有他的远虑,但偶尔,也有常人难以知晓的恻隐。
“您是怕...阮将军难受?”
“我有求娶阮歌的计划,要与阮仕实施,没有时间给他伤感,一切必须赶在父王的决定之前。”
尹笛点着头,乍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瞳孔和嘴型同时放大,什..什么?他家公子要求娶谁?那彪悍得不能再彪悍的女将——阮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