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能目视三里的阮歌来说,他就像在她眼前跪着,连他决绝的,大义凛然得表情,她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既然如此厌恶她,不想娶她,那又为什么要在大王面前袒护她?她看不懂这个男人,看不懂他到底在想什么。
其实,她也没看懂自己,为什么大晚上闲的睡不着,要跑到这屋脊上,站着淋雨吹风。
阮歌轻弄着聆泫剑的剑疆,无喜无悲的神色,蓦然浮出一丝笑,勉力牵动眼角,也许自己只是失意,失意那个曾经那么喜欢她的人,现在眼底心上,都是另一个人的影子。
风露袭来,阮歌的绯色衣角扬起,凉意彻骨,比起多年前的冰湖面上,她觉得这夜的雨,要寒冷百倍。
彻夜未归的阮歌,出现在阮仕面前时,宿雨沾襟,发帘湿乱,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她的样子。
“芷言,带姑娘回房休息。”
“是,少将军。”
阮仕有心理准备,姬逸之说过的更过分的事,但真正看见他妹妹这个样子,他还是愧疚难当,若对方不是王嗣,他真想把自己和姬逸之都狠狠揍上几拳。
要她休息的话,阮歌只当耳旁风,自顾自来到庭院,聆泫剑一出,有种攫人得怵惧,连芷言也只敢靠边。
零落的枯叶悉数被她斩断,速度越来越快,似乎只能听见沙沙的碎响,看不清聆泫的剑光,霎时剑柄从阮歌手中飞脱,擦过林叶,牢牢钉入一颗碗口粗的竹子上。
“芷言,你知道这把剑,为什么叫聆泫吗?”
芷言喉口咽了咽,摇摇头。
阮歌握住墨色剑柄,拔出竹上的剑身,“杀人如聆听一滴雨的泫落般悄无声息,可惜,我还未做到。”
“歌姑娘....”
抚着聆泫剑,她像是自言自语,“武艺尚未精进,老是想着一些闲事,真是庸朽。”
“歌姑娘已经够厉害了,您是晋国唯一的女将,还替晋国打赢过那么多场仗,大家都说,您像晋国的守护神,多数男儿都不敌您呢!”
“像?我本来就是!”
聆泫剑撩起明晃地弧线,阮歌像分身般留下多处幻影,漫天落叶转瞬被裁碎两半,一旁的芷言讶异地说不出话,这在她看来,就像变戏法一样不可思议。
阮歌身法未停,她这一世本就是为守护晋国而生的,不该去想别的原由,无论周边再发生什么事,她也没有止住练剑。
她听见,丫鬟们的窃窃私语,相互隐瞒,不叫她知道姬逸之为抗婚,跪到皮穿见骨,晕厥着被人抬回公子府。
她听见,阮仕去过几次姬逸之府上,都被拒之门外,回来咧咧叫嚷。
她听见,喧天锣鼓,车马纵横,伯隆的声音响彻在阮家外,喜娘乐颠颠的进堂,是要迎她去成婚。
梳妆镜前,芷言替她梳发三巡,挽上垂鬟,换好凤冠霞衣。
阮歌的额间描上了火红蔻丹,颈项周边和袖口的红绸都绣满了金纹,其他纯红的纱缎衬得她更加白皙,胭脂妆色也恰好将她的心绪掩去。
她瞧着铜镜中的自己,“芷言,我活了这么多年,这嫁人倒真是第一次。”
“姑娘说笑呢,您才多少年纪,而且,哪位姑娘嫁人不是只一次呢。”
“是啊,”她笑道,“只一次,穿上这身衣裳,倒真像那么回事了。”
芷言替她插上金钗,配好翠玉珠簪,“姑娘,喜娘来了,咱们走吧。”
院中塘边,拂过一阵微风,阮歌驻足看着一颗新植,而不知名的矮树,翠绿中生长了一粒粒白果,合着她的一身红,是能相宜的色彩,像从画中走出来一般。
它来了,她却要走了。
塘心本静好无波,倒映着矮树嫩绿的枝叶,却因阮仕忽高的嚷声,泛起了涟漪。
阮仕立在婚轿旁,怒目视着,伯隆从马背上端下的‘爵弁服’。
迎亲的马儿,背上空空无人,浅绛黑边的婚裳,此刻也不在新郎的身上,而在一只贴着大红喜字的案上。
“什么叫三公子身体不适,用婚服替人?!哪有这般规矩,要我们阮歌嫁给一件衣裳吗!”
“阮将军息怒,三公子确实身体抱恙,可这吉时迟不得,大王迫不得已,才叫老奴想了这个法子。”伯隆用万般无奈的语气道。
阮仕斥道:“什么吉时迟不得!这三公子若是不来,这婚便不成了!”
“阮将军,您可冲动不得呀,这二公子和秦公主的轿辇都进宫多时了,您这再耽搁了,错过吉时,咱担待不起呀!”
“错过就错过!等新郎人来了,再说进宫的事!”
“哎哟,您这...这不是为难老奴吗,三公子今儿不大好,他来不了了,真来不了啊!”
“你!简直欺人太甚!三公子在哪!我自己找他去!”阮仕再忍不得,撸起了袖子,管他王亲王嗣,他都要为阮歌讨回这口气来!
“哥。”
阮歌的声音在众人耳后响起。
阮仕看着向他走来的阮歌,牙关紧咬,结结巴巴道:“小歌...那三公子他,他人没来....”
“我听见了。”红色的轻纱自髻盖下,让人看不清她的眉目。
“小歌....”
阮歌低声在他耳际,喃道:“哥,已经到这一步了。”
她看了眼伯隆手中的婚服,又朗声道,“我嫁了,大哥,告诉爹一切都好,日后阮家皆依仗着你了,照顾好自己。”
阮歌轻拍了拍阮仕手背,就像他平日里安慰她时那样,继而转向伯隆,“辛苦公公,入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