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连五日,秦九黎勉强能够下床走动,严深也如期带回来一株千年人参,她便为严父再行了一次针灸之术。
十日后,严父的身体明显好转。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严二对她的态度大转,就差跪在地上求她收徒了。严母见到她则面色时常尴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秦九黎对她说不上厌恶,只尽量能不见便不见,倒也是相安无事。只严双双,秦九黎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严双双似乎在变。
她不再像一开始那般见了她便是各种辱骂讽刺,而是沉默着,然后用一双满含了恨意的目光盯着她看。偶尔,她还能看见她偷偷摸摸阴沉沉的不知道在做什么,尤其是意外见了她,便将本来在捣鼓的东西藏起来转身便走的举动。
这样不好的预感一直到某日她在山上发现了一株不可多得的寒冰箭藤。因为是在陡崖之上,便只能请了严深帮忙一同上山,然而就在她拿到那寒冰箭藤之际,严二却从山脚下跑上来,面色苍白而焦急,气喘吁吁道:“不好了哥,爹吐血了,你们快回去看看吧!”
秦九黎一惊,一边疾步往山下走,一边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刚才乔妹匆匆忙忙来找我,我便赶紧来找你们了。”
三人快步赶回,赵雪乔面色焦灼的守在大门口,一见了他们便迎了上去道:“你们可算回来了!”
严深问:“爹怎么样?”
“吐了好几口血了。”赵雪乔都要吓哭,“你们都不在家里,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严深也没听她说完,快步奔了进去,严二也跟着跑,秦九黎也加快步子,却不想被赵雪乔拉住。
“怎么了?”
赵雪乔面色难堪,压低了声音道:“你最近给我爹用的药是不是有问题?”
秦九黎心口骤然一紧,脑子里顿时一根弦绷紧,脸色肃冷,“为什么这么说?”
赵雪乔道:“爹是这几天开始才不对劲儿的,娘和严双双都怀疑你的药的问题,他们已经去请了别的大夫了,要是……要是……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这边出了问题。”
“不可能。”秦九黎脸上闪过冷色,她用药用量,是绝对不会出问题的。
赵雪乔一张好看的脸皱了起来,“那爹他怎么会……”
她话音还没有落下去,一身黑衣的严双双突然出现在门口,用幽冷的声音问:“二嫂,你们在说什么?”
赵雪乔吓得心跳都漏了一下,拍着小心口看向严双双道:“你走路怎么无声无息的,吓死人了。”
严双双嘴角扯起一个弧度,却没有笑意,道:“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二嫂该不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吧?”
秦九黎之前几乎从来都没听过严双双叫赵雪乔“二嫂”这样的称呼,而自从那夜严深打了她一巴掌之后,严双双更是突然沉默寡言,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了,此刻突然听到她说这么多话,秦九黎的目光便不由落到了她身上。
严双双直直的跟她的目光对视,眼底闪过浓浓的恨意,冷哼一声,回去了。
秦九黎眼瞳微微的缩了一下,联想到之前严双双诡异的举动,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赵雪乔第一次没有斗赢嘴,有些不习惯地蹙了蹙眉,然后讪讪的“呵”了一声,跟秦九黎道:“进去吧。”
正这么说着,里头已经传来了严深的喊声:“九九。”
秦九黎应了一声,忙大步进屋。
严父面无血色的躺在床上,已经陷入昏迷了,严母正坐在床头哭着,严二在旁边安慰,严深本是坐在床边的,见秦九黎进来,忙给她让了位置。
秦九黎看到地上吐的那滩带黑的散发着几分臭味的血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几分猜测,待一摸脉,果然。
“是中毒。”
严母倒抽一口冷气,大惊失色,“怎、怎么好端端的,会突然中毒了。”
秦九黎也来不及解释那么多,从怀中掏出之前的那套银针,封住了严父全身的筋脉,阻断血液流通以免毒素侵蚀太快。
待做完了这一次,她才沉了声问道:“今早熬药的药渣呢?”
严二立即出去厨房把药渣拿了来,秦九黎一下倒在地上,翻找一番,然后从药渣里找出了五颗指甲壳大小的东西。
严深面冷如水,道:“是青根。”
严二满脸迷茫,“什么意思?青根是什么东西?爹他到底怎么就中毒了?”
秦九黎道:“青根助心,却带着毒。”
严母尖叫一声,手指颤抖着指着那东西,“他爹的药里边儿怎么会有这种害东西?”
严双双幽幽道:“药的事,不是应该问秦大夫吗?这都是她弄的。我早就说过某些人哪会什么医术,偏你们不听,一个个的还真相信,结果呢?她给爹爹喂毒药呢!”
严母霎时面色惨白,不敢置信却又满是怀疑地看向秦九黎,“你……”
秦九黎眉心蹙了一下,道:“青根虽有毒,但少量却是救命良药,我向来只放三颗,却不知道这药渣子里边儿,为什么会有五颗?”
严母颤巍巍道:“你什么意思?”
严二惊道:“大嫂是说有人故意往爹的药里边儿多加了两颗这青……青什么东西吗?”
秦九黎没空计较他的称呼,点了点头。
严二更惊,“这不可能啊,这药都是我们自己盯着熬煮的,从来都没有假过他人之手,旁的人也不可能进来我们家吧,更何况,我们家从来不跟人结仇,有谁会有事没事地特地跑过来给爹下毒?”
严双双冷笑,“二哥,你怎么糊涂了,秦大夫还没跟大哥成亲了,你这大嫂怎么都叫上了?”
严二怒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揪着这些做什么?!”
严二没明白过来,秦九黎却是明白了,冷声道:“你的意思是这药还经过了我的手,而我是外人。”
严双双“呵”地一声冷笑,“秦大夫很有自知之明嘛。这是你开的药,也是你每日拿好了分量之后我们才煎的,我实在想不出,问题除了是出在你这里的,还能是出在哪儿的。”
这话一下就把怀疑挑得明明白白的了,严二的脸色及其不好看,道:“小妹,你都在胡说什么?爹的命都是大嫂救的,她怎么会害爹?”
严双双道:“我又不是她,我怎么知道?”
“那你胡说什么?”严二不满。
“我有没有胡说,等见了官不就知道了。”
她声音不大,却惊得严二差点儿跳起来了,“你说什么?你报了官?!”
严母亦是脸色一白,难以置信道:“双双,你、你什么时候报的官?你怎么能报官呢!”
严双双眉头拧起,冷声道:“我爹爹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为什么不能报官?”
严母急得手指都在哆嗦,“你难道不知道,秦丫头是……她是你大哥……这要是让官兵知道他跟那群山贼有勾结,还抢人,那、那可如何是好?”
严深闻言,一直面无表情,阴冷如寒冰的脸上终于透出了几分暖意。
然而,严双双看了他一眼,却是笑了,“关我什么事?他早就说过不把我当妹妹了,我还拿他当大哥做什么?他就算是被抓了被关了被杀了,也跟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管我爹爹。”
严母瞪大了眼睛,用一种看陌生人的目光看着她。
“双双,你怎么能这么想?那是你大哥呀!就算他那天不对,打了你一巴掌,你也用不着这样记恨他啊!”
严二是彻底被惊呆了,可是,没等他说上两句,严深的面色却是一变,抬步朝外间走去。
严二叫了声“哥”,刚追出去,就见大门被“碰”的一声踹开,六个穿着县府卒吏制服的人哗啦啦地涌了进来,用一种冷漠的目光将他家打量了一圈儿,然后当先一声冲着他们扬声喝道:“谁是秦小花?”
严二被吓了一跳,偷偷问严深:“哥,怎么办?”
严深微眯着眼眸沉默不语。
那官兵见他们竟然不说话,当即怒道:“喂!问你们话呢,谁是秦小花?有人报官说她谋财害命,快把秦小花叫出来!”
屋内,严母已经吓得面容失色了,赵雪乔也是胆战心惊,却还担忧地看了秦九黎一眼。严双双嘴角那一抹冷笑终于变成了愉悦,挑着眉眼瞅着秦九黎。
她就不信,这一次这个贱女人还能不死。
秦九黎目光掠过她的脸,定定的看了一会儿,转身就要出去。
严母见状,竟动作敏捷的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急急道:“你不能出去!”
秦九黎诧异地看她。
严母道:“你……阿、阿深这些日子对你这样好,为了你都跟他妹妹反目了,你可不能害了他!”
秦九黎明白了,她这是怕她把严深强抢民女的事给抖出来。
严双双看着她娘的动作,面色一冷,也不管多了,几步走到门口大声道:“各位官爷,秦小花就在这屋里边儿呢,她想要害死我爹,你们快把那个毒妇给抓起来!”
六个卒吏瞬间冲上前去,一左一右的推开了严深和严二,直奔里屋。
须臾,秦九黎被带了出来。
严深皱着眉,眸中深沉一片,秦九黎的目光跟他对上,突然问:“你觉得是我害的你爹吗?”
严深摇了摇头。
秦九黎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然而下一刻,她却又听见严深说:“我相信你不是故意的。”
秦九黎面色大变,整张脸彻底的冷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严深抿了下唇,道:“你这两日经常心神不宁,青根的颗数,会不会是……”
秦九黎咬着咬,简直要气笑了。她道:“去秦九黎习医十六载,于治病救人一道,从未出过任何差错纰漏。”
严深道:“是人便会有差错,或许你从前也有差错,只是没有发现而已。”
秦九黎听得他这番不咸不淡的语气,差点儿没吐出一口血来。
严深叹了口气,声音低沉了些,道:“现在有危险的人,毕竟是我爹呀。”
他的话音轻轻地落下,同时落下的,还有秦九黎心中的一口气,就像一块上乘的玉珏突然摔在了地上,“砰”的一声,碎石乱溅。
卒吏不再允许他们说话,拽了秦九黎一把让走。
秦九黎也无甚流连,只是刚走了两步,小不点儿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哭着扑到她腿上,大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一众人,愤怒地尖叫道:“坏人!”
秦九黎面色微变,突然跟卒吏道:“这是我弟弟,我们姐弟二人一直相依为命,诸位若是只把我带走,我弟弟恐有危险,能不能让他跟我一起?”
她声音冷静,丝毫不见慌乱,抓惯了人的几个卒吏也觉得有点儿稀奇,看那只是个四五岁大的孩子,也就允了。
赵雪乔却突然站出来道:“秦姑娘,阿狸这么小,不如还是留在我家吧,我会好好对他的。”
秦九黎还没说话,小不点儿已经扒着她的裤腿哭了起来,“阿狸不要,阿狸要姐姐,跟姐姐走!”
秦九黎感激的看了赵雪乔一眼,这虽然是个娇滴滴的小姐,脾气也不怎么好,可心眼还是好的。
她道:“多谢你,不过我弟弟,我会照顾的,就不劳烦他人了。”
“可是……”
赵雪乔还想再说什么,秦九黎已经蹲下身去把小不点儿抱了起来,再没看这严家一眼,大步出了门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