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九黎确实是伤到了腰。
陈大夫说:“先前可能是一直靠毅力忍着,又或者是秦姑娘身上多处擦伤,疼到了极点,反而感觉不到有多疼了,这睡了一觉之后,痛觉苏醒,是以才如此症状。不必太过担心,且以仓术二两和黄苓三两炒干,再加二两羊角叶,同新鲜猪蹄一起煲出一碗汤来,连喝一月,就该大好了。”
他抚弄着只冒了个尖儿的短胡须洋洋洒洒的说完,才忽然想起来人家自己就是神医级的医者,忙看向秦九黎笑道:“秦姑娘,我说得可对?”
秦九黎“哈哈”一声干笑,扯起嘴角的两抹弧度道:“对,非常对,《李氏杂病论》上就有此记载,陈大夫说的分毫不差。”
陈大夫两只眼睛都涌出星光来了,亮澄澄的盯着秦九黎,惊动情绪溢于言表,“原来秦姑娘也看过这本医书!”
秦九黎哈哈道:“偶然得了个机会一阅。”
陈大夫道:“秦姑娘,我看你昨晚一手行针之术出神入化,不知师出哪位高人门下。”
秦九黎继续哈哈:“恩师不过是云游至此,与我投缘,所以授了一手,却没有告知我他老人家的名讳。”
“哦,高人嘛,行事作风总跟常人不同一些。”陈大夫叹了一声,又道:“是这样的秦姑娘,我近日遇到个疑难杂症,百思不得其解,想请……”
严深听得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眼睁睁看着那老头儿说了这么半天,又是打听师从又是谈论医药整一个没完没了的劲儿,脸色是越来越黑,见他还欲再说,耐心当下耗尽,一把抓起陈大夫的胳膊,一边往屋外拉一边道:“多谢陈大夫帮我娘子看病,不过她现在伤着,不易操劳,要休息了,有什么话陈大夫还是改日再说吧。现在已经要到用午饭的时间了,只怕您夫人要等得急了。”
陈大夫跟秦九黎正谈得欢乐呢,这会儿被严深抓着,竟奇迹般的没有畏惧感,扯开了嗓门道:“且慢且慢,我的问题还没有请教完呢,待我问完……诶诶诶……你别拖我呀,我不着急的,老夫还尚未娶妻子,不担心家里等急了。”
那声音逐渐远去,也不知道人被严深拖到哪里去了,秦九黎有些想笑,也确实是笑了出来。
严深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眉眼弯弯,身体微微颤抖,笑声如银铃一般。
前几天,她要么是对这小不点儿才会抿嘴轻笑,要么就是对这他和严家人的冷笑,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笑得这样开怀。
严深鬼使神差的放轻了步子,走过去问:“九九有什么喜事,这样开心?”
秦九黎一下就不笑了,恢复面无表情的清冷神色,想了想问:“你爹的情况怎么样了?”
严深盯着她的脸,有些惋惜,早知,便不该说话,让她多笑一会儿也是好的。
须臾,他收了心思,道:“已经稳定下来了,此番还要多谢秦仙子垂怜众生,及时出手相救。”
秦九黎听他又不正紧了,当即皱了眉头冷哼:“你乱叫什么?”
严深道:“刚才那老头儿说你是神医圣手,可不就是天上那些救苦救难的仙子?”
秦九黎冷笑一声:“这样的话,你怕是对不知道多少个人说过吧?”
严深眼睛一亮,笑道:“绝对没有,也就对九九你一个人说过而已。”
秦九黎说这话的本意不过是嘲讽,哪知这人脸皮厚得当真还接下来了,他眼中满含着深情,看起来真是一副痴汉模样,秦九黎心脏一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汗毛都倒立起来了。
严深朗笑道:“九九说这样的话,难道是吃醋了?”
秦九黎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她现在精力不济,实在没有跟严深在言语上较劲儿的余力,只当是没听到罢了。
严深没声儿了,屋子里传来翻东西的声音。秦九黎突然想起来一件要事,重新睁开了眼睛道:“对了,那个千年参最好七日内拿来,原本还可以多等些时候的,只是你爹昨夜突然发病,已经给他行了针用了药,中途便不能停下,否则下次再施,效果便要差上一些了。另外,这七日,每日睡前都需像昨日一样药浴,待你拿到了千年参,再做第二步。”
她说完,却没听见严深回应,不由蹙了眉朝他的方向看过去,冷声道:“你听见没有?”
然而,她的目光刚转过去,却蓦地见严深上身光裸,竟是在换衣裳!
秦九黎倒抽了一口冷气,当即就要闭上眼睛,然而就在那一刹践,她却发现严深后背上有许多伤。
没等她看清都是些什么兵器造成的,严深就已经套上了衣裳,一边系着衣带,一边回身似笑非笑地看她,“九九偷看我换衣服,被我发现了。”
秦九黎只觉得脑子“轰”的一下,下一刻脸上就升起仿佛要把面皮蒸熟了的温度。
“你……我!”舌头有些打结,秦九黎干脆闭了口,移开目光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顺畅道:“你怎么在这里换衣裳!不知羞!”
严深笑道:“这是我的房间,我不在这里换难道要出去?那样岂不是更加不知羞?何况我是见九九你把眼睛闭上了才去角落里换的,哪知你会睁开眼睛,还故意偷看我。”
秦九黎的唇抖了抖,想说他不要脸,然而严深却先一步道:“还有,九九做了坏事被我抓住,竟还妄图倒打一耙。”
秦九黎这下身体都抖起来了,给气的。
严深道:“好了,我该出去给你买治腰疼的药了。你为了我受了这么大的罪,真叫我无以为报,唯有把你伺候好,我心里才能舒坦些。”
明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从严深嘴巴里说出来就变得格外不正常,格外别有深意,格外气得人想要打人。可秦九黎动弹不得,打不了人,于是只能用愤恨到极点、冷到极点的目光和声音道:“首先,医者治病救人是应该的,我是为了你爹的病,不是为了你。其次,我并不需要那什么药。”
严深不赞同地摇头,“若不是我请你替我爹治病,你如何会治?若不是我爹突然发病,你又怎会半夜跑去深山野林里采药,这才受了这一身的伤回来。”
秦九黎:“……”
“还有,”严深脸色严肃,声音却放软了,“受了伤,就要吃药,身体是自己的,别人又不能代你痛。你是医者,这话该是你劝别人的,怎么却要别人来劝你了。”
秦九黎一口气刚提起要反驳,又被他的下一句话说得泄了气,如此上上下下了半晌,她也是完全没脾气了,无力道:“那《李氏杂病论》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蹩脚大夫胡乱写出来的书,里头的方子,大多累赘无用得很,我这边有更好的,你如果真的要替我抓药,就帮我拿下纸笔。”
严深的眉头挑了起来,想起她前些时日骂陆澄观是庸医的时候的样子了。
换了旁人,如此作态定然丑陋得很,可换了她,却叫人忍不住被她吸引,恨不能匍匐在地,敬若神明。
他向来欣赏有真本事又有真性情的人,自然也欣赏她得很。
严深拿了纸笔,没递给她,却道:“你说我写。”
秦九黎道:“你会写字?”
严深看着她,笑而不语。
秦九黎明了自己这句试探实在太不高明,干咳一声,说了一连串的药名。
严深一字不漏的记了下来,秦九黎拿了单子来看,却见字迹虽然潦草,却无一字写错。她念药名的时候,严深是一个字都没问过她的,所以,他对药物其实也是熟知的?否则这么多平日不会用到的名字,就算运气再好,也断不会一字不错。
她也没说什么,把单子递还给严深,道:“你去吧,我有些困了。”
严深应了一声出门,没过多久,又端着两只碗进来了。是两碗粥。
小的那碗给了小不点儿,大的那碗被他端在手上,笑盈盈的看着秦九黎道:“要不要我喂你?”
秦九黎:“……不要,多谢。”
严深这回却没插科打诨,点了点头便将碗搁在了床头,“那你当心些。”
秦九黎的气收了点儿,又听他对小不点儿道:“阿狸,你姐姐要是起不来吃不了饭,你记得要喂她。”
事关姐姐,小不点当然是重重地点头,一脸坚定。
秦九黎道,“阿狸还是个孩子,你吩咐他做什么事?”
严深还未应答,小不点儿已经眨巴着大眼睛一本正经道:“阿狸喂姐姐吃饭饭。”
秦九黎嘴角轻轻的勾了一下,道:“阿狸真乖。”
严深当即道:“是我教的。”
秦九黎看了他一眼。
严深郎朗轻笑一声,出了门,这次是真去镇上了。
……
秦九黎确实是行动不便,端不了那碗粥的,只等小不点儿吃完了饭,才道:“阿狸该喂姐姐吃饭了。”
小不点儿像得了天大的任命般,非常认真严肃地点了点头,小小的手掌捧起了碗,然后一板一眼,十分郑重地舀起粥,一勺子一勺子喂给秦九黎。
他做事的时候特别专注,舀粥的时候,两只眼睛就盯着碗和勺子,喂她的时候眼睛就盯着她的嘴和勺子,如此这般,竟没有洒了一滴,每一口都喂到了秦九黎的口中。
秦九黎心中有一团暖意,这股暖意让她本来有些难忍的疼痛也变得似乎不是那么难忍了。
她忽然有一种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睛的感觉。她失去了一个孩子,老天爷便又给了她一个,让她日后无趣的绝望的孤寂人生中,终于有了一件值得去盼望期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