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脚下,富庶繁华。
明明是乱世,可这京城里却依旧笙歌不断。
有胆大的舞娘扭着曼妙的腰肢勾搭着往来的行人,街上每一个人脸上都挂着幸福而沉迷的微笑,像极了要在黎明彻底到来之前尽情狂欢的群魔,沉溺而放纵。
无欲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但黑儿能感觉到,搁在自己蓬松狐毛上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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悄悄抬头,无欲闭上了那双灿烂的眸子,似乎是不愿意看到这堕落的一幕,黑儿突然开始怀念青山镇的山清水秀。
那里有泼妇骂街,有嬉笑怒骂,有纵声长哭,但那里,真实而鲜活。
比起疯狂的放纵,她更喜欢真实的宁静。
马车缓缓行驶至大殿,黑儿被一名优雅的宫娥抱了去,放在一旁的锦垫上,两个婢女看着她。
再后来,黑儿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帝王。他眼底浮着纵欲过度的黛青色,眼神麻木而迟钝,明明风华正茂的年纪,却颇有些油尽灯枯的意味。
回到无欲怀里的时候,她似乎听见了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黑儿眨眨眼,看见无欲用唇语缓缓吐出了两个字:
“有妖。”
黑儿了然,那帝王一瞧便不是长寿之相,身上还隐隐有黑雾缭绕,想必,便是被妖吸干了精气神,才会那般萎靡不振。
但黑儿却分辨不出那只妖到底出于何方,当真是一个厉害的家伙!
黑儿皱了皱乌黑油亮的狐狸鼻子,此行怕是不会过于顺利。
无欲住处,黑儿化身为人,依旧是初见时清秀灵动的模样,她依偎在他怀里,纤纤素手拉着他的襟口前后滑动,轻声问:
“阿欲,你可知,皇城里,是一只什么妖?”
一声叹息落在她头顶,无欲一贯清朗的声音染了些迟疑:“还未可知。”
“那,阿欲要记得,保护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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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欲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乌黑顺滑的发丝犹如人世间最好的锦缎,让人爱不释手:
“蠢,我不保护你,谁保护你?”
黑儿心满意足地搂着他,鼻尖紧紧贴着他胸膛裸露的皮肤,来回摩擦,如同寻找母亲喂养的小宠,温热的气息喷吐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无欲脑海顿时一阵轰鸣。
不出意外,黑儿被他狼狈推开,无欲俊俏的脸庞染绯红一片,黑儿委委屈屈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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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一族特有的妩媚动人,再加上黑儿涉世未深的干净澄澈,两种气息夹杂交错,无欲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又羞又恼:
“我不是故意的,我……”
他匆忙拉上衣襟,跳下软榻,丢下一句:“我去洗澡”便飞也似的逃出了小厢房,留下黑儿一个人睁着茫然的大眼睛,呆呆地看着他逃出的方向。
半晌,黑儿嘟着嘴巴,漂亮的菱唇里吐出两个字:“坏人。”
“他是坏人,我可不是哦!”慵懒而轻佻的男声缓缓传来,带着蛊惑人心的魅力,黑儿一时间屏住了呼吸,怔怔看向他。
傍晚,无欲才磨磨蹭蹭回到小厢房,然而,沉香静静燃烧着,房间里依旧盈满舒适温和的清香,软榻上却没有了黑儿的身影。
无欲本能皱眉,却忽然嗅到了一丝妖气,陌生而凛冽,似三月怒放的繁花,妖冶绮丽,他暗道不好,连忙转身。
“哐当”,有什么东西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来不及回头,只是手忙脚乱地放出了寻蝶,顺着那透明扑闪的蝴蝶去追他心爱的姑娘。
明明她的法力比他高,妖术也不赖,可他就是担心,生怕她出了一点岔子,因为,她可是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十八年来,唯一放在心尖上的宝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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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寻蝶微弱的光亮在广袤的黑夜里,映得少年本就白皙的脸色更加苍白,只有瞳仁里,透出微弱的光亮。
血腥味越来越浓了,浓重的血气让无欲觉得,自己身上的某个地方,也在一滴一滴淌血。
她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而后,他终于停下。
抬眼,她坐在高高的尸山上,一脸妩媚的看着他,脚尖挑着帝王的头颅,眼底再无往日清澈见底的娇憨。
成股的粘稠温血缓缓流下,汇聚成涓涓细流,在他脚底盛开一朵朵黏腻的血花,在紫黑色的泥土上无比和谐,却也,无比刺痛他的眼。
少年脸上血色尽失,他瞳仁涣散,轻轻地唤:“黑儿……”
少女甜甜回应:“阿欲。”
一声阿欲,恍若惊醒梦中人。
无欲突然跃上高高的尸堆,手中短剑轻轻划过自己的手,沾血的无欲剑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直直击穿她的心脏。
细白的手指缠上无欲剑,黑儿指尖轻抚剑刃,嘴角淌下一条殷红的血线,她笑得委屈:“阿欲,你怎可如此对我?”
无欲冷冷看着她,轻声道:“孽畜!”
黑儿瞪大眼睛,似是不愿相信:“你叫我什么?”
无欲寒着脸,不再言语,无欲剑更近一分,黑裙被血液浸成浓烈的深紫色,与尸山下紫黑色的泥土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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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神情冷漠,宛如神祗,通体雪白的无欲剑在淡红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突兀而神圣。
结界外,濯凡浅笑着拥住黑儿,表情诱惑,字句诚恳:“小黑儿,你瞧瞧,这便是你的心上人,在你与苍生之间,他永远不会……”
“够了!”
黑儿带着哭腔的尖叫充斥耳畔,濯凡满意点头,虽瞧见了她楚楚可怜的神情,他还是选择了压下心里头的一丝怜悯。
“小黑儿,你且看着。”
濯凡突然跳进结界,他一跃而上,踩住了帝王的头颅,昂首傲视执剑的少年,缠绵的声音缓缓传进二人耳中:
“从前有座无欲山,山里有座无欲观,观里有把无欲剑,剑里有个剑灵,叫,无欲,是吗?”
无欲往日里一向含着笑意的眉眼,刹那间变得冷漠肃杀:“原来是你,花妖,濯凡。”
“呵,濯清涟而不妖,如此秀雅俊美又品性高洁的妖怪,不是我,还能是谁呢?”
无欲冷笑这看着他:“恬不知耻。”
濯凡好像听见了什么极其好笑的东西,笑得前俯后仰:“哈哈哈哈,无欲,你居然说我恬不知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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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界外的黑儿目瞪口呆,无欲山,无欲观,无欲剑,无欲,原来,无欲是这么来的。
她还以为,是他的师父祈求他一声无欲无求,方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
“唔,小家伙,你怎么还是这般讨人厌?”濯凡轻笑着看着他,表情温柔,话语里却是藏不住的砭骨寒意,他扬了扬棱角分明的下巴,指向倒地昏迷的黑儿:
“那只小狐狸,还真是可怜哦。”
无欲抬眼,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恢复了一片清明:“你到底想做什么?”
祸乱整个王朝引他前来,趁他心神不稳时布下幻境,捏造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黑儿诱他入局,现在又开始说这些奇奇怪怪的话,濯凡从来不做无用的事,无欲深知这一点。
濯凡笑了,旖旎风光如同祸世红颜:“无欲,你杀了扶柳,就应该想到这一天。”
黑儿心神恍惚,扶柳,是她和白儿的主人,也是狐妖一族最为尊贵的狐仙大人。
弱柳扶风,形容的便是她那婀娜的身姿和灵巧的内心吧。
她待自己和白儿极好,如母亲,如长姐,如师长,她,不可能死的啊。
黑儿捂住嘴唇,脸颊流下簌簌眼泪,那样美艳又温柔的人,待她那样好的人,无欲怎么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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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忍心?
不,是假的,一定只是同名而已,无欲杀的扶柳不可能是她的主人,对,没错,只是重名罢了。
他杀的,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亮晶晶的眼睛直直看着丰神俊朗的少年,只是这一次,她觉得,那把剑,那少年,竟是如此刺眼。
“血月之夜,扶柳刚刚送自己的两个弟子下凡,正值元气不济之时,你趁虚而入,潜伏于灵狐宫,刺杀她,是与不是?”
“是。”
少女眼里的光亮陡然破灭,只剩下一片空洞的漆黑,阿欲,杀了主人?
濯凡笑了,眼底却是一片死寂:“无欲,天下苍生,就那么重要吗?”
无欲闭了闭眼,说出了与审判台上上一模一样的话:
“无欲观以匡扶天下正义为己任,前狐仙扶柳与你相恋,明知天界规定不可越界而恋,依旧故意触犯,挑衅天庭,罪无可恕。”
我的手机 2019/6/4 23:22:23
濯凡笑了笑:“是啊,罪无可恕,那你为什么不杀我?让我陪她一起死?”
无欲皱眉:“无欲观不杀长生莲,这是规矩。”
他收起无欲剑,毫不在意地用华美的袖子擦掉了上面的血迹,看都不看躺在地上的“黑儿”。
“黑儿”倒了,黑儿的心,也倒了。
她痴痴地看着那双她最喜欢的眸子,那双明若秋湖的眼里有包容众生的慈祥平静,却独独没有“她”。
她悄悄伸出手,隔着结界偷偷临摹他的轮廓,指尖在那双眸子上停留了许久,随后,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她怕走得慢了,就会忍不住哭出来,她不想要濯凡看见她为了无欲流泪的样子。
小厢房里静悄悄的,沉香已经燃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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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卧榻上还有他身上的丝丝竹香,却再也不能吸引她墨玉般的小鼻子动来动去。
黑儿轻轻地围着这间雅致的厢房转了个圈,似乎要将一切印在脑海。
脚尖突然踩中了什么,黑儿重心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掌心磕在一块碎玉上,鲜血直流。
她顾不上疼痛,呆呆地拾起碎玉,木然地看着它,随后急忙在脚下寻找,却什么也没找到。
她沉默地坐了一会儿,随后拾起碎玉,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