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驿站的小马哥这些天是累断了腿,往日只听说江浙中原一带的驿站同袍是繁忙异常,回家连跟老婆滚被窝的力气都没有,小马哥还暗中嘲笑同袍的身体得补补。如今小马哥望着快被踩断的门槛和马槽里一群奄奄一息的壮马,心里高兴这月的俸钱要翻几番之余,也不禁好奇南境发生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
大学士黄士澄喝了口茶,润了下唇舌,站直了身体,随手将桌上的驿信揉碎,仿若捏碎蚂蚁,“这些士大夫也是承平日久,骨子里都忘了血水的味道,一个小藩王造反都慌成这样,将来燕王提着燕北雄军杀到京都,是不是都要敞开城门跪迎敌寇了?”黄府管家恍若没听闻老爷的话语,仔细的给老爷整理了一下衣襟,老手轻掸掉不存在的尘灰,温声说道,“老爷,去早朝的车备好了。”“走吧,趁这把老骨头还使得动,再给殿下削掉一个藩王的头颅。”先帝仙逝未久,黄士澄在亲近的人面前还是改不了口,或许他心里,先帝还在某个地方默默地注视他,而新帝还是那个抢不过闺女彩球就哭鼻子的臭小孩。
皇帝看着龙座下乌压压跪倒的一片身影,手掌摩挲着御座把手,心想权力确实是最好的毒药,人染上了,想戒都断不掉,也难怪七叔一把年纪守了一辈子南疆,临老了还想着造反。御前太监看皇帝有点走神,上前小意提醒了一下,皇帝缓过神,摆了摆手,“众爱卿平身吧。驿站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想必各位都传看了,七叔既然想来京都做客,正好后花园新栽了一批芍药,希望能在芍药盛开时见到七叔。安侍郎觉得呢?”
兵部侍郎安如义是追随先帝的老人,曾与七王打过多年交道,熟稔七王的用兵风格,所以新帝自然看重安侍郎的看法,安如义沉吟片刻,“本来微臣应当自告奋勇,领兵剿贼,但微臣觉得有个更好的人选。”
黄士澄微笑捻须,往前一步,“禀陛下,微臣正好也有个人选。”
“哦?”皇帝来了兴趣,“爱卿不妨说来听听。”
“赵鬼姜,先帝座下二十八从龙将之一,太和十七年因触犯军规领罪卸甲,没有在十九年的风波里受牵连。论防城固守安侍郎天下无二,但论布阵冲杀,赵鬼姜在剩下的老人里当排第一。当年鸳鸯谷的一万伏兵若不是被赵鬼姜提前识破,提醒了先帝,虽说先帝气运在身性命无忧,恐怕先帝提领五万精兵绕抄图夜王的计划就失败了。”
“安侍郎觉得呢?”皇帝转而复问。
“黄学士所言甚是,臣亦附议。”
“着旨,起任赵鬼姜为平南大将军,掌南部五省兵马,不日赴任。”皇帝抚掌大笑。
“七弟也不像这么莽撞的人呀,南兵向来战力较弱,纵然镇压南疆多年,也难以匹敌河北枭骑。听说今日朝会上,黄老头和安老弟推荐了赵鬼姜,皇帝采用了,其人领兵确有出人意表之处,胆大奇诡。”燕王摩挲着信纸,眉关似挑着千钧重铁,“先生,要不要趁七王举兵之时,携宁弟发兵燕北,让京都两边用兵,疲于奔命?”
陈定国手指轻敲着桌面,沉吟片刻,摇摇头,“燕北如今兵力难以追逐天下,京都家大业大,老将卸甲归田的大有人在,即便两线打仗,也完全支撑的住,如果速战不成,拖成持久战,局势势必向京都倾斜,不妨作壁上观,七王往日用兵谨慎,既然敢反,想必有所依仗。”
“如此也好。”燕王哈哈一笑,眼神微移开,“听说定国赢了犬子后,帐前侍卫一职都是个大热门了!”
梨木棠站在陈定国身边,听到燕王在开自己玩笑,脸庞微微一红。那日陈定国赢下擂战,正在账内卸甲换衣,正巧梨木棠自告奋勇要当他的贴身侍卫,虽说梨木棠军旅多年,已习惯同袍赤身裸体,但不知如何,看到陈定国缓慢转身,一双若有星辰隐现其间的明目盯着自己时,心中突然漏掉了一拍。本来落落大方的话语到嘴边变作了含棉花般含糊不清,也不知陈定国看中了自己哪点,竟真同意了自己做他的贴身侍卫。
如此刻陈定国含笑看向她,她竟觉得好似这身女儿身被他看穿,脸上表情因为紧张而略显僵硬,手指微微捏紧,“王爷谬赞了,正好看他比较投缘而已。昨日和他在营后的林子里打猎,那手箭花射的颇妙。”
“哦?能得先生赞一声,必然是了不得了!”燕王大笑,梨木棠心里微羞却喜,见陈定国茶杯已尽,殷勤又续了一杯。
林上县是南境毗邻南疆十万大山的一个边陲小县,与相邻数县不同,此地盛产龙焱香,作为特贡每年都有定额上缴。所以消息交通不算闭塞,常有外地商旅前来贸易,不过近日南境数县都出了件咄咄怪事。大量的坟地被挖开,要说是盗墓贼吧,墓葬饰品一样未动,而且盗墓一般都要瞒人耳目,盗洞怎么隐蔽怎么打,这些坟都是强力破坏,毫无顾忌。这些坟中埋得多是些军中埋骨边疆的将士,既然县丞府衙没有风声传出,也没有衙役大张旗鼓的要抓贼,军队更没有人过来闹事,百姓自然就当酒肆闲谈的谈资,多数人猜测是边境外的夷人仇恨边军,又打不过,只好拿死人撒气。
一辆马车停在家客栈门口,车上走下来两个头罩黑纱的人,路人不免侧目。不过边陲种族混杂,各式人都有,所以客栈小二也没有多盘问,二人开了个上等雅间,随手丢了一锭金子,天可怜见这店老板一年也没看过这手笔,忙叫小二殷勤倒茶嘘寒问暖,换了床新买的锦绣棉被,铺设的窗明几净,不过这二人冷淡的紧,不待这小二多说几句话,便轰了出去。
待小二下楼,这二人才揭下面纱,其中一人赫然正是李忠义,另一人却是一个妙龄女子,二十上下,生的双目玲珑若灵鹿,眼波似水照月辉;玉手纤如葱,肤白仿凝脂;莲足微移,蜻蜓点水惹涟漪;螓首低垂,雪颈微露妙春光。
李忠义满面风霜之色,多日周折,神色有些疲惫,“雪娥,这已是南境边陲最后一个县了,七王辖下能挖的墓已是七七八八都挖开了,若是凑不够师尊要求的八千僵尸军士,恐怕回去又要受一番毒刑。”雪娥轻启皓齿,微微一笑,如一块暖玉般令满堂光亮了起来,李忠义纵是与她相处已久,仍是忍不住心神摇曳,“急什么呀,娥儿刚获了个好去处,保证让你我二人欢愉不已,满载而归。”
“别卖关子了,我是想不到这小县城能有多少军墓。”李忠义一想到八郡十六县才挖到五千僵尸,便是仙女下凡也没了心情欣赏。他口中师尊的毒刑可是真的用毒,一想到上次三条毒蜥混合十种毒花的浓绿汁液用细针管推入自己血脉之中的炙热灼痛,还有不可抑止的剧烈肌肉抽搐,他都宁死也不想再体会。
“听说过鬼林岗么?”雪娥眼波闪烁若星。
“传说中前朝狼族征南夷途中神秘消失了一万军队的那个恶地?”李忠义瞪大了双眼。
“不错,前朝传说已久,可惜地点不详,师尊昨日传信给我,就是上林县郊外二十里地的龙月潭。”
雪娥坐在椅上,脚尖轻点地面,如若莲尖出水。
“怎么可能?!那里可是一片深潭,扔石头都听不到回声!”李忠义一脸不可置信。
“这点师尊也语焉不详,只告诉我们后天的夜晚亥时前到潭边等着便是,自有分晓。”雪娥耸了耸肩,显然也不知道实情。
“若是真能找到这一万军队,加上原本五千,以师尊的手法精心调制,到时天下何处不可去得!”李忠义知晓任务有了着落,心中顿时如卸巨石。
雪娥点了点螓首,“不过师尊交代,此地颇多诡异,你我二人还需仔细计较,方能万全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