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燕居漕运要道，是联通辽阳与晋阳大地的交通枢纽，市肆间房舍鳞次栉比，街道上人头攒动，是当之无愧的燕北第一繁华大都。

平燕城自打过了小暑，半月来滴雨未下，空气中透着股燥热的尘土味。市肆小街路边尽是卖西瓜、甜瓜、水蜜桃之类的消暑水果，还有如蒲扇草席，菊花小凉枕，金银花茶之类的解暑用品，都是生意火爆销量极大。虽是大清早，天色尚是蒙蒙亮，小贩叫卖之声已是此起彼伏，妇人讨价还价之音不绝于耳。

路边一家卖早点的小摊里，两个年轻人抱着两个大碗大快朵颐，一碗葱花浇油牛肉面如风卷残云般交代完毕，这两位似乎还未尽兴，又点了两笼灌汤小肉包。老板娘端着两笼包子，岁月虽在她眼角留下几道纹路，犹有几分徐娘半老的姿色。此时眼神在两位食客脸上不着痕迹地扫去，心里不由赞叹，这是哪家的俊朗后生，一个就够迷倒一群怀春的小姑娘了，今日竟一下来了两个，倒也是让老娘一饱眼福。

燕王用筷子轻轻挑破汤包的薄皮，里面汤汁的浓香瞬间流露出来，直勾人食欲。燕王趁热吸上一口，大赞道，“这汤汁着实回味无穷，借着这股热劲，把香气都送到头顶了！”此时燕王似乎想起了些往事，露出感慨之色，“记得以前随父亲行军打仗，有次被当时的狼族大元帅王趵趵打的打败，一路败退到雁荡关，当时粮草几近断绝，父亲把爱马斩杀，煮了锅马肉汤分与众将。我当时还吃不上肉，只喝了碗马肉汤，夜晚实在饿得不行，出去挖了些地菜熬着吃。当时夜里经常梦到吃着小肉包，喝一碗小米粥，早上起来枕头都湿了一大片，全是口水，现在想起来还是想笑！”

“如今每顿都能吃到东海捞上来的海味奇鲜，熊掌燕窝鹿筋驼峰猴头狸唇黄唇蛟，鱼翅银耳裙边鲥鱼广肚干贝龙须菜，叫得上名的山珍海味这些年早已吃了个遍。到今天才发现，原来还是这小摊边上的汤面笼包吃的最让人踏实，世人皆道王侯好，不知王侯羡渔翁呀！”

陈定国也有几分感触，喃喃道，“一入侯门深似海，生死自由付黄天！鲤鱼怀志跳龙门，岂知身又遭绳缚！高处不胜寒，又有几人可知可懂？”

燕王触景生情，想起如今父亲已逝，幼侄登上帝位后不图安心经济，休养生息屯兵边境，以期完成父亲遗志，反倒一心想要削藩收权，挑起诸王纷争。待中原一乱，到时尚在北边虎视眈眈的狼族趁虚而入，岂不是再次上演怀唐末期的藩镇之乱？若是幼侄遵循先帝遗志，自己宁愿做一辈子的看门老狗，替父亲守住北境国门。可惜如今早已身不由己，侄儿听信黄老贼的耳边风，早已磨刀霍霍，到了万不得已之时，自己也只好起兵清君侧了。

半晌，燕王才止息住翻涌的心情，桌上两笼包子已被陈先生如秋风扫落叶般清理的一干二净，燕王晒然一笑，指着桌子道，“先生若是未饱，可再叫上两笼。”

前世便是吃货一枚的陈定国擦了擦嘴，打了个饱嗝，“不用不用，已是八分饱，适可而止是最妙。不过这汤包香则香矣，就是有几分油腻，若得几杯清茶润喉，当是人生一快。”

燕王站起身来指着前方笑道，“先生所言极是，正好我也有几分口渴，前面百步便是一家茶楼，乃我闲来无事借旁人名义投了点银子建的。环境倒是幽雅的紧，请来的泡茶师傅也是颇懂茶道，当是个好去处。”

陈定国抚掌而笑，“善！”

茶道自两魏兴起，至怀唐一朝鼎盛，怀唐一代茶圣陆羽所著《茶经》所言，“茶者，南方之嘉木也...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茶道在前朝中衰，本朝立国君主颇爱沏茶，于是乎茶风又盛，三餐饭后一杯清茶在手，已是下至平常百姓上到王公贵族的一个日常习惯。平燕人尤酷爱品茶饮酒，基本上百步一茶楼，一酒肆。

这茶楼装饰极为素净，门楣招牌上写着“千茗阁”三个大字，门前两边各站着个白净的小童，男娃眉目清秀，女娃婉约有致，当真称得上一对金童玉女，着实讨喜。见两位客来，各自清唱了一声“客来！”，身子微躬，请二人入内。

陈定国进了门，脚下毯子柔软舒适，像极了走在青草坪上。待掀开珠帘，才发现这座二层茶楼内部倒是挺阔大。一楼内厅四周布置了一圈浅槽，潺潺流水上飘着零星的几朵花瓣，各位茶客围溪而坐，自有文人作诗相和，动情处抚琴而谈，有侍女不时将倒好茶的杯具放入水中顺流而下。陈定国目光循着上游而去，看见中央的一方水坛中立着一座雕龙青铜像，水自龙口缓缓喷涌出来，沿龙身流下绕着内厅流淌一圈，又从坛边的孔洞流到地下。

“此地原先有个先天小喷泉，阁主妙思天成，请能匠巧加改造一番，造就了本阁享誉平燕城的一景————‘流觞曲水’，一楼向来是文人骚客聚集之地，本朝大才子柳三变曾醉酒后来此饮茶，留下词作《雨霖铃》一篇，为伶人歌姬争相传唱，可谓妇孺皆知。”入厅便有个妙龄女子笑盈盈迎上来，看陈定国眼神所向，知晓是个生客，便作了一番介绍。

“姑娘，可还有二楼雅间？我和这位朋友还有些事要谈，就不扰了文人雅兴了。”燕王不动声色的侧身，露出了腰间的一枚青色雕花小木牌，上面刻了个滚金边的“茗”字。妙龄女子迎来送往，眼色自然厉害，瞄了一眼木牌迅速压下心中的震惊，身子微不可察的一抖后，施了个万福，语气转作谦卑道，“原来是贵客，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