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之中,一只野兔正享受着雨后肥美的嫩草,突然草丛里伸出一只手,可怜这兔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落在了猎人手里。
一名年轻士卒单手握住兔耳,牙齿霎那便咬碎了野兔喉咙,极为小心又贪婪的吞咽着兔血。仔细望去,这片林子里不时有头系野草团的脑袋探出头,眼神警惕的望着林前那片空地,空地外的溪涧流水潺潺,掩盖着两岸早已剑拔弩张的重重杀机。
突然溪涧上游出现了数十艘轻舟小船,外面铺盖了一层茅草,借着夜色悄无声息的顺流而下。
林间埋伏的将领示意后方将士沉下气,待船队已完全进入了伏杀范围,这名面色黝黑的将领闪过一丝狠色,左手用力往下一挥,顷刻两岸灯火通明。早已准备好的火油弓箭轻轻一点,便熊熊燃烧,夜幕中仿佛突然出现了万道火舌,齐射向江中似乎束手无策的猎物。
将领想起那个一度威震帝国的名字,难道今夜就要陨落在这条不知名的溪涧中了吗?心情竟有几分复杂,神色肃穆的望着江中已经被箭势逼停的草船,挥手示意士卒们停下继续搭上的弓箭,“等火灭后若是能辨认出赵帅的尸首,就地下葬吧。”
黑脸将领身旁一个军师模样的人皱了下眉头,近前低声道,“临行前七王可是交代过,要将赵帅...”话未尽便被将领打断,“一个可敬的老爷子,为帝国付出一生,不应当是这个下场。七王爷那里我自会说尸身俱毁难以辨认,不需良挂心。”
谋士李良知晓关将军素来敬佩赵帅,心里微叹,不复多言。
此时火势渐灭,左右士卒鱼贯游入江中,都想抢先寻到赵鬼姜的尸身,立得首功。
将领正兀自伤感,忽然江中传来一声巨响,霎时数十艘小船如同夜空中的小太阳,接连发生了极为剧烈的爆炸。靠近船只三丈范围内的士卒均是一声惨叫,便炸的血肉模糊。
此刻草船已经被完全炸开,定眼望去,那船舱之中只有爆碎成无数碎片的陶罐子,空气中很快弥漫着浓烈火药的味道,哪里又有什么敌人踪影?
距此二十里外,有一片人烟罕至的野沼泽地。赵鬼姜领着劫了一道阴平粮仓的众将士站在沼泽地前的硬草地上,此刻远处爆炸声响起,赵鬼姜遥望着九姚溪上飘闪的火光,微微一笑,“李存照个莽夫之流,闷在府里读了这么多年的兵书,还是没什么长进呀。”
“可赵帅,此地虽无伏兵,但沼泽地凶险万分,刚青鹞子丢了只山貂进去,也不过挣扎了二十米就被淤泥吞噬了。”一位副将望着眼前了无生机的广阔沼泽,神色忧心忡忡。
“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兵者讲的就是个变字。让队伍后方的将士去刚经过的野狐林里伐些硬质黄桐木,削成两脚宽余的长条木板,板底起拱呈弧形,每人均绑在鞋底,依次急速通过即可。注意,不可簇拥争上,每人保持一丈距离。”
众军士领命而去,两个时辰便做齐了全部弧板,依赵鬼姜所说,果然如履平地,众人大喜,借着天色微亮的黎明时分,数千军队疾速而悄无声息的通过了此地。
塞北。黄沙弥漫。
北漠的风不比南方,江南的春风温柔的如同娇羞捂面的佳人,缓缓拂来,不肯用多一分力气。而北方的大风吹起来,就像是虎背熊腰的大汉在锤击着牛皮战鼓,让你血脉偾张。
狼族独特的大帐包里,小黄豆兴致盎然的分拣着地上种类繁多的药材,蟾蜍草,半夏,千斤拔,白芷...竟然还有佛甲草!
小黄豆告诉阿妈要与她一同回部落,阿妈听了自然喜不自禁,连忙催促儿子动身启程。小黄豆自幼帮父母挑拣药材,耳濡目染之下,也对救病治人有着浓厚的兴趣。听闻部落闹了瘟疫,不仅未生胆怯之心,反而有种跃跃欲试之感。
沿途归来,小黄豆竟发现塞北的药材之丰富,超出她原本的想象。许多在家乡十分稀缺的药材,在这边却是俯拾皆是,像拣大白菜一般。每天美滋滋的收获着各类珍稀药材,竟让她有种秒变富豪的错觉。
原本还担心自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找不到合适的药材对症下药,这番一看,却是空担心一场。
只是梨木棠得知阿妈是狼族人后,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夕阳无限好,佳人独立,影微怆。
自己病重昏迷之时,云月为了方便照料,便解开了自己的盔甲,换回了女儿身。不过此地远离燕北,倒也不怕身份泄露,能不作遮掩,无拘无束,自然也不算坏事。
可为何狼族这种嗜杀成性残忍无道的种族,也会有阿妈这样善良淳朴的好人?
一个从小目睹了狼族人烧杀抢掠,屠杀全家的女孩,怀着刻骨仇恨隐藏身份投入军伍,每月不杀几个狼族游骑都浑身难受,突然看到一个狼族人也可以慈悲怜悯,收留照料陌生人,如同家人般对待自己,内心又该是如何的挣扎迷茫?
“怎么了,有心事吧,说出来给姐姐听听。”梨木棠正是怔怔出神,又想起父母模糊的音容,脸庞不觉滑落两行清泪,突然身后响起云月温婉又带几分调笑的声音。
梨木棠连忙收回心神,可擦拭眼泪的小动作哪里瞒得过云月一双明眸,更何况那盈盈眼底,还挂着难以消散的一抹悲伤。
“想家啦?”云月小心的问道。
梨木棠沉默了许久,终是嘴角挂起一抹清冷的笑容,自嘲道,“家?可真是一个有些遥远到陌生的词汇了。”
“五年前的秋天,从那个矮小又丑陋的骑兵第一个闯入我家那刻起,就没了。”
“那双中午还在喂我吃桂圆粥,灵巧又白皙的手,被他们用来做那种肮脏不堪入目的事情。”
“那个我病了比他自己病了都着急的傻哥哥,跟一个白痴一样冲上去要打他们,被三根长矛钉死在墙上,死不瞑目。”
“那个儒雅善良的中年人,每次闹饥荒都要拿出家里粮食救济灾民,口中常念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书生当平济天下为己任。在我眼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他要是答应做那个黄脸将军的谋士,随他一起出城回北漠,又怎会让全家死的只剩我一个?”
“只有我最聪明,躲在衣柜里,看着他们一个个死在我面前,一声也不吭,一滴泪也不留,这样才不会因为抽噎被发现,这样才能活!”
梨木棠说着说着,泪如雨下,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般蹲下,环抱着自己。
“他们都太傻,都是傻子!为什么不活下去,什么道义责任,什么气节忠贞,我都不懂,也不想懂,我只想让他们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