邋遢老僧小心翼翼的剥开龙眼皮,像是审视一件艺术品般端详半天,方才不舍地放入口中,闭上眼睛仔细地品味着,一脸快要高潮的舒适表情。
赵灵象坐在下方的小蒲团里,脸上庄严平和,心里却在偷乐,怪师叔就爱戏精上身。平日里听师父阐发佛理,虽然也是深入浅出,娓娓道来。但师父素来严苛,答对不上来或者跑神都是要吃戒尺的,七寸六分的桃木戒尺敲在小脑壳上,疼的让人掉眼泪,还不许喊疼,哪像师叔这般好玩。
“什么是道理,这世上就明明没有道理。比方说你爱你妈爱的要死,可你妈还是要死。神圣的性,可能最后会指向一些结果,但你必然不是为了那个结果去做。人生就是这样一个操蛋的过程,结果必然寂灭,你肯定不是奔着要死去活着。吃完睡完练习一下爱,享受生而为人的乐趣,这就是人生最大的道理。”老僧咂咂嘴,突然感慨万千。
赵灵象心里不以为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不假,但将人生意义归为享乐一途就显得有些肤浅了。只不过赵灵象素来不喜欢与人争辩,况且师叔向来离经叛道,不然也不会离开灵音寺非来当这破庙方丈。自己只当是师叔一番胡言乱语,他老人家开心就好。只是师叔口中练习一下爱为何意,爱不应当随心而发吗?
老僧瞅了赵灵象一眼,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翻了个白眼,故意叹息道,“跟你这个还没见过女人的青瓜蛋子说还真是对牛谈琴,我看你这木瓜跟你师父一样,一辈子也不会喜欢上女人。”
赵灵象突然像被戳中了痛处,脸色涨红,罕见的出言反驳道,“师叔当真为老不尊,谁说小僧不会喜欢上女人,小僧我…我喜欢我妈!”
邋遢老僧嘿嘿坏笑,“小子你见过你妈啦?”
“没见过又咋了,小僧既然是凡身肉躯,肯定不是石头缝蹦出来的。愈是没见过,愈发喜欢,这叫距离产生美,神秘催生爱。”赵灵象嗤笑道,指了下天边,“就像这极乐净土,天下谁人见过?还不是都盼望死后能往生净土,不受轮回之苦。”
老僧一时竟被噎住了,如同龙眼核卡在喉咙,面色酱紫,突然大怒道,“诡辩!手伸开,且受老僧一戒尺!”
可怜这破庙之中,哪来的佛门戒尺,纵有也被邋遢老僧当柴火烧了。老僧左右寻不得,索性从地上捡了根树枝,便要来打赵灵象。
赵灵象心里啐骂这师叔果真不讲道理,哪里会老实呆在原地挨打,赶紧掉头就往林外跑去。老僧骂骂咧咧地追了半天,气喘吁吁地看着小和尚愈来愈远,气的把枝条一扔,高声骂道,“小兔崽子这个月别来了,不然老僧一定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纱窗外成群的彩蝶飞舞,种植的几棵桃树枝头上落满了各类鸟雀,携七八分春色,乱五六分梵心,压断桃枝三两根,隔千万里,思一人心。
赵灵象血液淡金而怀异香,能引百禽群集,乃天生佛血。刚才跑得急,不小心被荆棘刮伤了小腿,流了些许血液,直引得满山的禽鸟百兽追在屁股后面跑。可恶师兄们不帮忙还好,反而个个闪开十丈开外,调笑道,小师弟今日称得上灵音寺第四大奇观。
好在佛体自愈极快,如今腿上已光洁如新,不见半分伤痕。只不过室内还留着淡淡的香味,是故窗外仍聚集着不少鸟禽鸣叫甚欢。
赵灵象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心想这鸟儿若是听得懂我心声许是多好,借它双飞佳翼,传给千万里外江南道的她,告诉她我很想她。
正是愣呆时,突然背上被人一拍,赵灵象竟是吓了一跳,转身看去却是二师兄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二师兄看这小师弟无故脸颊微红,奇道,“小师弟这是晕了春光么,怎坐在窗边晒晒春风,竟似醉了酒一般。”
赵灵象心事被撞破,虽不至于像小女子作态,但到底脸皮薄了些,岔开话题道,“二师兄来这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
二师兄拍了下额头,“师父找你去禅堂,宫里来人了。”
阜阳郡主指着眼前这个呆头呆脑的小和尚,甩了一下马鞭,直击得碎石飞溅,嗤笑道,“方丈莫是说笑了,便这个呆头鹅要跟我一起下江南巡看?”
赵灵象一声阿弥陀佛,更正道,“施主莫要小看鹅,后院的鹅可是聪明的紧,个个听得懂人话,若让它们听见,施主可是要小心。”
“也对,你连呆头鹅都不如。”阜阳郡主气急反笑。
“施主又错,捉虫子小僧不如鹅,读经念禅鹅不如小僧,只能说鹅与小僧平分秋色半斤八两。”赵灵象双手合十,一脸正经道。
二师兄站在背后,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憋得甚是辛苦。咱们这小师弟,说起话来能把方丈师父气得一佛跳墙,二佛升天,果然不是常人能招架。
空上大师念了一声佛号,生怕郡主收不住怒气,鞭子作繁花舞,伤了小徒弟。“郡主莫要担心,小徒天生佛性绕体,诞下之日异香绕室彩鸟环鸣,异象惊人,自是有大福缘之人。此行随郡主下江南降妖除魔,安抚民心,当是本寺不二人选。”
赵灵象目不斜视,心里偷笑道,师父跟怪师叔不愧是师出同门,说起谎来面不改色。自己孤儿一个被怪师叔捡回来,出生何方何时自己都不知晓,师父却跟亲眼所见似的描述起来绘声绘色,难怪师叔说“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句话就是鸡屁股栓绳————扯蛋。
阜阳郡主到底十三四岁,豆蔻少女心思单纯,幼时随皇兄上庙敬香时还见过空上大师几面,曾在膝边戏耍。心里自然当做长辈,况且大师慈眉善目,心下亲切又加几分,此时见大师如是说,便朝着赵灵象冷哼一声,“既然大师开了金口,今日便不再与这呆子一般计较。”
阜阳郡主特意把“今日”二字咬的极重,眼里尽是威胁之色,意思以后路上有得你小子好受。谁知赵灵象恍然不觉,把阜阳郡主的凌厉眼神尽数当成空气,眼观鼻鼻观心。阜阳郡主如同想好了一夜锦绣言辞便要口若悬河将对方骂的体无完肤,到了天亮才发现对方是个聋子。恨极之下,只得狠狠将马鞭甩向青花石阶上。
这其实是冤枉赵灵象了。赵灵象听说要下江南,心里想着又能找机会见到神仙姐姐了,脸上定力极好不露痕迹,一颗佛心却早已飞到了烟雨外小桥头,江南四百八十寺了,哪里还注意郡主死命往自己身上甩的小眼神。若让他知晓郡主心中想法,定要叹一声无妄之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