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气团在起初的迂回后,终于打定了主意,朝着他们所在的方向飘荡过来。
邱予看着它经过漫长的距离,在地牢的环形楼道之间穿梭而过,向着他们这边靠近,在牢房附近前前后后地徘徊。
邱予知道那个人就是金寂。
有一刻,他看到金色气团就停在他们的正前方。近到只要再往前一步,就能穿过牢房的门,到达一个伸手就能触摸到的位置。金寂就在门外。一墙之隔,近在咫尺,这也让他邱予近距离看清了那让他无法忽视掉的存在。
五个形色各异的气团,聚拢在一起。
这些色团相互独立,彼此间呈现出了一个相对的位置,互不干扰,每一个都有着各自的样态,包括色泽、状态,甚至是其中千丝万缕的气絮。而他之前看到的经过融合壮大的金色气团,只是其中之一。
他感觉到眼花缭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都是些什么?他看见的都是些什么?
五色气团的拥有者是金寂,是不是意味着它们都是金寂通过之前的那种方式从别人身上夺来的?邱予忽然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邱予后背有些发寒,他想闭上眼睛,用手挡住,但是都没有用,反而比之前更加清晰地感受到了那五色气团。
怎么会这样?他现在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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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吉说完金寂的情况,见邱予迟迟没有任何回应,他碰了碰他:“你又在想什么呢?”
房间是黑暗而静谧的。给他的感觉,邱予像是睡着了一样,薛吉觉得有点奇怪,正打算推醒他,听见邱予问: “异能天赋是什么?”
薛吉愣了一下,他不知道邱予是个对异能一窍不通的外界人士,以为他是在问异能协会在“夺取异能天赋”实验项目上得出的结论,摇头同样表示迷茫:“除了实验小组的核心高管,没人知道,如果真弄清楚异能天赋的实质,那人人都能成为诅咒之母了。协会那一千多个失败的实验品都被消除了记忆,金寂他也很精,从来不会吐露实验数据,他不说,他就是唯一的,‘夺取异能天赋’就永远是未解之谜。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也对夺取异能天赋感兴趣?”薛吉说着,突然张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该不会是想着怎么打败金寂,解救永沉牢底的人们于水火吧?”薛吉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起来,拍拍他的肩,“哥们你投错胎了,你怎么不去做上帝?”
邱予微微摇头,五色气团飘远,金寂走了。
他叹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希望金寂就这样走进来,到他的这个房间里。他和那些死去的人们一样,面对着金寂没有还手之力。他仿佛已经预见到自己慢慢停止呼吸,机械女声响彻整个永沉牢底。
“犯人编号xxxx,邱予,无生命体征,宣告死亡。”
那时,他该是一身轻松地闭上眼睛,对他来说,那样才是永远地解脱。
“你没事吧?”薛吉碰了碰他,突然有点担忧。和他呆在一起,自己都有点被传染,整个人都跟着忧郁了起来。
“没……”正说着,邱予的身体猛然一僵。
视野里,以黑暗为背景、漫布着各色气团的那一整面星图画布上,一团火红色的光团正在他眼前缓缓解体。像是核心凝聚力骤然丧失,光团从表面开始碎裂成了千万块残渣。像是被一阵龙卷风卷过,这些火红的光点,被无名的吸力牵引着,不约而同地朝着另外一个火红光团处飞扑而去。
和之前他看到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这次换成了红色光团。
这团火红的光芒原本明亮、炽烈,在黑暗里如同太阳一样发着光。它离邱予很近,是他眼中整个星空的起点,是他最先看到的那团光芒,那是在隔壁牢房里。
邱予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接着,他又目睹了一个光团吞噬另一个光团的一幕。眼前火红的光团正在不断缩小,从拳头大小变成核桃大小,而从它身上飘离的光点正在源源不断地被五色光团中的红光所吸收容纳。
邱予全身都被冻住了,他不知道耳边薛吉有没有在跟他说些什么,他的耳朵在嗡嗡地发着耳鸣,他听不到声音,也感受不到外界温度。
他伸手捂住耳朵,试图把自己蜷缩成一团,躲在暗处角落里。然而没用,火红光团似乎是发现了他的存在,依然在声嘶力竭地朝他呐喊、求救。那些声音其实是发自他心里的,是他自己的解读和对现状的自我否定。
他知道隔壁牢房有人在受苦,可是为什么他自己的灵魂像是在剥离?
时间容不得人犹豫不决,就在邱予分心的片刻,原本明亮的光团已经缩小到了只有枣核大小,黯淡了下来。
邱予一瞬间像是被惊到了,起身向隔着两间牢房的那面墙扑过去,薛吉条件反射地伸手一抓,衣角从他手里滑过,没有抓住。
“你要去哪?”
“停下!”邱予隔着墙朝另一边喊,“快停下!”邱予边喊着,边不住摸索,试图能从墙上找个洞钻过去。但无论他怎样拍打,这铜墙铁壁都纹丝不动。
“你在发什么疯?”薛吉也跟着站了起来,在他身后惊疑不定地问。
“金寂!我知道你在里面!”邱予没办法,只能放弃穿墙而过的想法,试图用声音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金寂!你有本事就冲我来!”
“金寂?!什么金寂?”薛吉接连问了两声,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金寂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刚离开a区不久,现在应该去了b区?怎么又回来了?……不!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在这儿?你的异能是什么?”他近乎语无伦次地发问,整个人在黑暗里呈现出了惶惶不安。
“金寂他明明都已经走远了,为什么……肯定是有什么吸引他过来,”薛吉像是陷入了深度恐惧中,不停地理顺着,突然他顿住了,“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一定知道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他喃喃着,“对了,我一直没问过你的异能天赋是什么,我就说嘛,怎么你能在招新大会上当着高管的面重伤枝春?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怎么你就能做到?”
“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邱予叹了口气,他没有时间去跟薛吉解释。这么多的问题,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在他出声阻挠后,墙对面那残酷的剥夺停止了,金寂听到了。
“不,不……”薛吉摇着头,难以接受接下来的命运,仿佛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着,他已经顾不上去寻求答案,他失魂落魄地坐倒,把脸埋在掌心里,“为什么这么快?我还不想死,我还有好多事没有做。”
邱予心底升出了浓重的悲哀,是他把金寂引过来的,他又害了人。他不知道该说多少句对不起来弥补自己犯下的罪孽。除了眼下的,还有曾经的,他只会给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两人之间仅仅是沉默了顷刻。
薛吉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抹了把脸:“我能不能求你件事?”他从衣领下面掏出一个挂坠,在墙壁上的微芒下银闪闪的。
邱予起身走过去,离得近了,才看出是个心形的银坠。薛吉拿在手里摩挲了一阵,打开了盖子,又摸了摸,才终于不舍地把他交给了邱予。
邱予这才发现这是一块怀表,夜光指针纹丝不动,显然已经停了,表盖内侧贴着一张两个人的合影。
“这是我的孪生妹妹,是不是挺漂亮的?”
房间里只有一点微弱的元素光,等同于黑夜。邱予只能看到照片上两个人的轮廓,左边的人是短发,右边的是长发,勉强分辨出性别,只是面容无论怎么努力都看不真切。
邱予摇头:“太暗了,看不清。”
一阵沉默过后,薛吉无奈苦笑一声:“对不起,我忘了,我几天前眼睛就看不见了。”
“什……么?”邱予一瞬间僵住,无法动弹。
“这有什么奇怪的?在黑暗里呆太久了,眼睛都已经习惯了。”薛吉不在乎地说道,他察觉到邱予一时难以接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你看,我这不是行动如常吗?也许是假性失明呢,等以后出去了,说不定就又能看见了。”
他见邱予仍然在发呆,拿过他握在手里银坠,挂到邱予颈中:“这可是我最珍贵的东西,你千万不能弄丢了。如果是我先死,妹妹就拜托你了。将来有机会离开协会,回到大陆,记得帮我去看看她,她在京大念书。见了她,跟她说一声我很好。”
“你能答应我吗?”没有听见邱予回答他,薛吉再次不安地问。突然他的身体一颤,彷徨中准确无误地一把抓住邱予的手:“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黑暗中,房间里多出了一道粗重的呼吸声,那一听就不是邱予和薛吉中的任何一个人发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