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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世岛屿·典藏版 默认卷 终番 愿所有涌动的潮汐回归最初的岛屿 1

第一章 等待之期

“如果你等我,我会回来。但是你必须耐心等候,等到日头西落,等到天下黄雨,等到盛夏的胜利,等到音讯断绝,等到记忆空白,等到所有的等候都没有了等待。”

【1】

回到c城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程屿都无法放下当初的那场旅行。最初的最初,他以为那会是一场仪式,无论是继续执念,还是转然放弃新生,一切都应当有个了结,然而事实却远非自以为的那样简单——

他还是没能得到所谓的答案。

当日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浮浮沉沉的海岛在他被雨水和泪水模糊的眼中终究氤氲成一片,直到再也分辨不出究竟沉没与否。

程屿便是在那样窒息和紧绷的情绪里看到了幻象,他看到了景夜,因为看到了幻象,他知道,她或许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程屿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从南沙群岛一路折返回c城,程屿第一时间联系到了卫靳。

依旧是霓虹璀璨的夜晚,卫靳窝在沙发上端着红酒杯对程屿莞尔:“在你告诉我你想说的话之前,我想先跟你分享一件特欢乐的事……”

“什么?”程屿抬头,撞上的是卫靳那双永远好看到煞人的桃花眼。

“知道吗,就在昨天,谭禹城那个憋了这么久的冤大头,终于干了件打他出娘胎以来,最牛也最傻的事情……嘿嘿,别用这种表情瞪着我,你没猜错,不是什么好事,不过从某一种意义上说,大概也算是他人生里最好的事了……”

“卫靳,”听到这里,程屿终于忍不住打断他,“我想我大概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

“不过是一段时间不见,你的啰唆程度,已经可以和唐僧媲美了。”

“我只不过是想铺垫一下,你这个没趣的家伙!”卫靳难免气急败坏,拱拱手,“算了,不跟你卖关子了,事情是这样的,前段时间,我和邹煜难得碰头,那家伙离婚后心情一直不好,我就说舍命陪君子,不醉不归……结果没想到竟然在店里见到了谭禹城。他跟我豁了命似的喝,那架势让邹煜这个自诩酒神的禽兽都咂舌,果不其然,我们淡定围观了几个小时以后,他终于不行了,最后还是我宅心仁厚地叫了辆车把他送去医院洗胃……”

“就这些?”程屿的嘴角有些抽搐。

卫靳倒是笑得很灿烂:“当然不是,我想说的重点是——因为这件事,珊珊终于心软了,答应和谭禹城见面了。我看她虽然嘴硬,心里铁定慌了,要是谭禹城真喝废了,指不定她会怎样呢。”

“你绕了这么多弯,费劲唇舌,不会就是为了告诉我,他们两人之间有转机这么简单吧?”程屿饮尽杯中苦涩的调酒,幽幽开口。

“不,”卫靳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神色变得冷冽,“我只是想以此告诫你,如果你再这样继续做一只鸵鸟,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守在原地一动不动,她就会回到你身边,那么很好,你就继续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我想就算你等成一尊化石,她都不会回来的。”

“打住!”程屿对上卫靳如鹰般敏锐的目光,“这恰好是我今天约你出来想说的事……我来是想告诉你,我决定去找她,不管她现在身在哪个鸟不生蛋的小岛上,我只想先把她带回来,至于剩下的,我想就全部交给时间去解决好了,因为置身在茫茫大海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有时候,我们等的并不是什么人什么事,而是时间——等时间,自己去改变。”

【2】

程屿登上去往北京转机的飞机时,卫靳正好去外地拍摄,在短信里得知程屿已经换好登机牌后,沉吟了一阵,最后只回了两个字:“回见。”

位于沿海的h城有很明媚的天光,卫靳坐在酒店房间的沙发上,望着落地窗外林立的高楼,忽然有了隐约的预感,这一次,或许真的不一样了。

而这一次,自己也是真的该学着什么叫放下。

程屿抵达澳洲时已是两天后,除却在北京为了等候班机而稍作停留,一路上,他几乎马不停蹄。可就算是这样坚定的步履,他也依然不能担保,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她。但不管怎样,一定要试一试才能够死心。

因为就像有人曾说过的那样,每个人的生命都是以拼图的形式得以完整的,而景夜,无疑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他必须找到她,因为若是没有她,他的生命将会永远残缺。

程屿在澳大利亚并没有近亲,唯一可以算得上亲戚的,还是过世多年的妈妈的表亲。那是个年过五旬的独身老太太,从初接到程屿电话的那刻起,就表现出莫大的热情,除了再三确定班机抵达空港的时间外,还不忘交代程屿路途中的注意事项,最后,在挂电话之前,这位老太太无不忧伤地感叹:“真好,我曾以为再也见不到咏仪和她的家人了。”

咏仪是程屿妈妈的名字,而就算从小与父母分散,对家人没有太多的记忆和依恋,听到这句话,程屿仍是止不住有些难过,最难解是乡愁。

程屿在老太太家住了三天,老太太虽然年过半百,却不服老得很,坚持让程屿叫自己julia,就这样,程屿陪着julia在墨尔本待了三天,逛了好几处有名的景点,julia才依依不舍地送程屿去往图瓦卢。

鉴于去往那座小岛的航线本来就不算热门,程屿并没有提前很早去机场,而是在陪julia吃完最后一顿晚饭后,才在julia的陪伴下,打车出门。

一路上,这位头发渐白的老太太望着明明心急却佯装镇定的程屿微微笑了:“这么快,咏仪的孩子也到了追在女孩身后满世界跑的年纪。”

“julia……”程屿在长辈面前多少觉得有些窘迫。

“有什么关系!”julia含笑拍拍他的肩,“别看我现在老了,想当初我也年轻过啊,谁都有过……人生总有这么一个阶段,一个无论做什么也情愿,无论说什么也甘心的阶段,我只希望你无论何时都能遵循自己的内心,那就最好了。”

“我知道……julia,还有,谢谢你。”

出租车最终在机场外停下,程屿示意julia不用继续送自己,julia点点头,摇上车窗,示意司机折回市区。

程屿望着载着julia出租车逐渐消失在夜色里,心中渐渐涌起阵阵暖意,这位老太太大概不知道,她那一句无意的肯定,对此刻的程屿,有多重要。

在这个希望渺茫的关头,只有这来自于旁人的难能可贵的鼓励,才可能成为他无怨无悔走下去的动力。

【3】

程屿在半个小时后顺利结束安检登机。在进入机舱的那刻,程屿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行程会因为坐在身旁的那个人而发生惊天转变;他更不知道的是,因为这个人,景夜甚至会在几天后结束这样避世的旅程,悄然回到国内……当然,这一切都是后话,前情是——飞机在预定时间内起飞,程屿终于将要踏上景夜如今所居住的那座岛屿。

说不激动是假的,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都还历历在目,时间并没能如愿稀释所有喜悲,所以他无法讲出遗忘。

本来,遗忘便是人生之中最大的谎言,他和她之间的事情原本就不是用来遗忘的。千钧一发,每每触及,都好像从徒劳的长眠中苏醒——

这样的爱,理应用来珍惜。

思及此,程屿的眼眶难免濡湿,所谓大丈夫不轻易落泪其实可笑,那些没有哭过的男人,只不过是没有遇到值得落泪的人与事罢了。

为了堵住这莫名泛滥的泪意,程屿去翻找口袋里的纸巾。然而两个口袋翻遍了,确定里面只剩下一只空空如也的包装袋后,程屿不得不尴尬地求助坐在身旁的那个人——虽然自从登机后他就好比一尊活化石一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报纸,但若是有人主动搭话,他应该不会不理人吧?

“抱歉打扰……”程屿清清喉咙,用的是英语。

果然,对方缓缓抬起眼,向程屿投来了冷冽的目光。

“……请问你有纸巾吗?”程屿硬着头皮继续道。

沉默了半晌,对方递过半包纸巾,并以标准的汉语答复道:“给你。”

确定对方和自己一样都是中国人,程屿略微松了口气,在抽出一张纸巾后,微笑着将剩下的还给对方:“谢谢你。”

“不客气。”这位邻座并没有看自己,而是继续埋首于手中那张无趣的当地报纸,直到空姐在广播里通知飞机即将着陆请各位乘客系好安全带,他这才慢悠悠地将其放回座椅后的袋子里。

或许是他的表情太过于冷漠,又或许是他的姿态太过于泰然,反正就连向来好奇心并不旺盛的程屿也对他多少产生了一些兴趣,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他:笔挺的正装,卓然的气质。如果不仔细分辨,或许真的会以为是富二代,可若仔细看他的手,却又似乎不仅仅是那样——太多太多的疤痕意味着伤口,而伤口又意味着什么……恐怕只有当事人知道。

程屿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纸巾丢进垃圾袋,系好安全带——

这座有着景夜的岛屿,他终于到了。

【4】

陆越从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真的会如年少时飞扬跋扈的蓝田所赌咒的那般,远渡重洋,走遍半个地球,只为找回她。

所谓一语成谶大概就是这回事,但可惜的是,昔日那个撇开全部自尊心追在自己身后的小姑娘已经渐渐消失在时光深处,取而代之的是如今这个处处与自己作对的,一意孤行的大女孩。

如果他没有记错,蓝田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而他,也早已晃晃悠悠的来到了二十六岁。

驱车前往事先查到的蓝田的住址时,陆越有些恍惚,如果不是最近养父病重垂危,他会不会真的能应允了自己的私心,堂而皇之地来找她?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因为从他陆越十八岁起,蓝田就是他养父唯一的小公主,他唯一的小妹妹,他最不可能成为爱人的人。

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却也比谁都感到绝望。

陆越赶到蓝田所租住的地方时,已是傍晚时分。房间内依然黑着灯,他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踱着步,一抬头,便看见刚才飞机上那个坐在自己身旁,没出息红了眼的男人。

两人都怔住了,面面相觑了一阵,陆越终于闷声开口:“该不会,你也是来找305的房客吧?”

“……难道你也是?”程屿的眼中满是惊讶。

“你要找谁?”陆越的眼中陡然间多出了警惕的成分。

“景夜。”

“原来如此……”陆越将手中私家侦探送来的两个女生的日常照在程屿眼前晃了晃,嘴角漾起一丝苦笑,“看来我们都迟了一步,你要找的人和我要找的人,大概是感应到我们会来,所以为了躲开我们,不惜连工作和房子都不要了,只为了躲开我们……能做到这种程度,也真是为难她们了。”

“不,我想,她并不知道我会来,”程屿望着眼前这个看上去有些挫败的男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一定要尽快找到她,带她回去……你呢?”

“和你一样。”陆越抬起头,第一次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小自己许多,却不乏沉稳的男生:“刚才忘记自我介绍,我叫陆越,大陆的陆,超越的越,如果可以的话,这几天,希望我们能一起行动,因为如果我没有猜错,应该是蓝田带走你口中的那个景夜的……她就是那样的人,只要铁了心,就一定会断掉所有后路,一丝余地都不留。”

“我在想,”程屿又望了一眼漆黑的房间,自嘲地笑了,“难怪她们会凑在一起,原来都是同一种人。可是没关系,我会找到她的,绝对。”

“是,这也正是我想说的。”陆越沉声道。

【5】

当晚,程屿和陆越便住进了305号房。倒不是非法闯入,而是在找到房东后,得知原先的租客景夜和蓝田已在两天前退租,这才决定租了下来。

一走进房间,程屿便觉得自己仿若跌入了一场浩大的梦境中。这便是景夜生活了一年多的地方,她窝在这间小小的房间里吃饭睡觉聊天甚至是给自己写那第一封也是唯一一封信,字字句句,他都快要背下来,却还是无法回答她信中的问题。

在这瞬息万变的世间,究竟有什么是永不毁灭的?

或许都不是。一草一木一花,乃至人一生,终究都逃不过一死——所以,若是不能够快乐,就算是得以永生,大概也毫无意义。

死便是躺下不再起来,等到天没有了,仍不复苏醒。而若是等到入土那一天,还不能与最爱牵手,那再谈永恒,也不过是虚空。

他此刻想告诉她的,能告诉她的,无非是这个。

当晚程屿与陆越分睡在房间内的两张床上。说来奇怪,进门的第一眼,他们就认出属于景夜和蓝田各自的床铺。对此,陆越莞尔:“从很小的时候起,她就一直这个样子,床上一定要堆满各种各样的玩偶才能入睡,就好像长不大的孩子一样……然而这次为了躲开我,她竟然忍心撇下这些玩偶,可见有多不想见到我……”

“你这样说是打算放弃?”睡在景夜简单得过分的单人床上,程屿微微侧过身,看着不远处的陆越。

“当然不,”陆越摇头,看了程屿一眼,“我有不能来找她的理由,那么你呢,是什么让你放任她待在这个荒凉的岛上?”

“尊重。”

“真是无聊的尊重,”陆越勾起嘴角笑了,“如果我是你,早就来带走她了,哪里还管什么狗屁的尊重。”

“是啊,虽然迟了点,但我还是来了。”程屿点头,“那么你呢,在找到之后是要带她回去,还是继续坚持你无聊的不能来的理由,放任她继续流浪?”

“嘿,你这家伙,说话别这么咄咄逼人,好歹我也长你几岁,是不是也该尊重我一下?”

“那要看你的所作所为值不值得我尊重了,陆先生。”程屿微微一笑。

“既然你都这样讲了,我想我不该继续沉默。可我向来不喜欢不公平的交易,这样吧,我说完我的之后,相对的,你也要说你的故事,你觉得这个提议如何?”

“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应该没有。”陆越难得舒展眉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下,“那么,开始吧。”

【6】

“离你越近的地方,路途越远。”

——如果说有哪句话可以贴切地概括自己对蓝田过去八年的情感,陆越想,没有什么比这句更加适合了。

他明明是离她最近的那个,却也被迫成为离她最远的那个。这一切,从十八岁被蓝正荣收作养子的那刻起,他就比谁都懂得。

陆越永远记得蓝田十岁时的样子,明明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扎着两个辫子的野孩子,却已经学会像大人一样地对自己颐指气使。

棒棒糖、雪糕、甚至是和小朋友们一起玩的弹珠,蓝田都非要指使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哥哥去买,却从不愿叫自己一声“哥哥”。

人人都知道蓝老板一夜之间收了个养子,为的是力保唯一的大小姐蓝田不沾染上江湖事。但那些人却从不知,为了那个唯一的大小姐,作为养子的陆越,究竟付出了多少。

可就算陆越做到这个程度,蓝大小姐却不领情——作为一个不问江湖事的公主,蓝田的青春期几乎可以直接拿来写成小说,数不清的鸡毛蒜皮与狗血齐飞,每每都要陆越善后。

像是某种恶趣味,蓝田的爱好之一是招惹有女朋友的男生,三番五次的勾搭上手后,又毫不留情地甩掉,直到对方找上门,才顶着一副欠扁的脸给陆越打电话,要求其帮自己“清场”。

过于频繁的“打扰”让陆越觉得不胜其烦,自她进入高中后,他明明已在竭力避开她,她却可以不管不顾的在任何时候拿他消遣,让他去做些无聊甚至令人无法忍受的事——只因为她知道他无法拒绝。

这样病态的状况持续到蓝田十七岁的夏天,转折发生在某个暑假,在再度接到蓝田的“清场电话”后,陆越风尘仆仆地赶去“善后”,却只看见躺在沙发上抱着红酒瓶喝得醉醺醺的蓝田。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个曾经绑着麻花辫的小屁孩已经长成了大姑娘,会面色微醺地朝自己甜甜微笑:“你来了?动作真慢!”

陆越皱了皱眉,试图拿走蓝田手中的酒瓶,没想到蓝田抱得死紧:“不要!你要是想要这瓶酒,是要付出代价的!”

陆越只当是小孩子耍酒疯,淡淡地笑道:“什么代价?”

“你付不起的!”蓝田从鼻腔里发出冷冷的“哼”声,挑衅似的盯着陆越。

想来陆越低估了蓝大小姐的本事,只当她逗自己玩,依旧试图伸手夺过那只红酒瓶:“哦,你说说看?至于是否支付得起,我来判断。”

陆越的话音未落,那只无辜的红酒瓶便咕噜咕噜地滚在了地上,撒了一地的葡萄酒。

蓝田的吻技生疏得令人发笑,她的姿态亦像极了一只考拉,只知道拼死挂在陆越身上,如同捍卫刚到手的猎物。

陆越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势刺激到当场当机,等他清醒过来,已经和蓝田在沙发上亲得难舍难分。

作为蓝正荣的养子,陆越有资格犯无数的错,却唯独没有资格犯这样的错,所以在恢复理智的那一刻,他终究是狼狈地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逃走了。

陆越安慰自己这是酒精惹的祸,虽然他知道自己当日并未喝酒,喝酒的不过是蓝田那个小煞星,但唯有这样,他才能抹去内心的心虚和畏惧——

因为他已经越来越难以说服自己,这几年来处处躲着蓝田,究竟是因为嫌麻烦,还是因为其他。

然而蓝田却似乎没有要放过陆越的意思,她人生中最好的时光,都被用来倒追陆越。她几乎抛弃了所有自尊和自负,没羞没臊地缠着陆越:“我这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

“会死。”陆越咬咬牙,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时日久了,蓝田终于死心,每每一副颓丧的样子,却又看得陆越胸口隐隐作痛,只好低声安慰她:“世界上一定会有其他人爱你。”

蓝田看着陆越隐忍的样子笑得越发鄙薄:“我又不爱他们,那种爱对我有什么用?陆越,我只要你知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今天的懦弱胆小,然后走遍半个地球,只为了重新找到我……但是,那时候,我已经不会回到你身边。”

蓝田小小的身躯仿佛蕴含着巨大的能量,只可惜那时陆越只当是她的玩笑,他以为他的小公主永远不会离开,就算她注定不属于自己,他都会看着她长大。只是陆越没有想到,他的小公主其实胆大包天,她一手策划骗过了爸爸骗过了他,说要去澳洲留学,却带着行李不知所踪。

陆越整整找了她三个月,才在那座叫图瓦卢的鸟不生蛋的海岛上找到她的踪迹。然而他却头一次对自己的养父撒了谎:“她在澳洲过得很不错,说是要一起回来和我们过年,您放心好了。”

是于心有愧吗?不尽然,这更像是他的小小私心——

如果无法将自己送给她,就送给她想要的全世界好了。

【7】

墨尔本市,景夜醒过来时,天已黑透。

蓝田站在窗边发呆,见她转醒过来,笑嘻嘻地过来捏她的脸:“睡醒啦?我看看你退烧了没……话说回来,你还真是笑死人了,我说要跑路,你非要跟我一起就算了,还偏说什么要照顾我,依我看,眼下这个状况,谁照顾谁还不一定呢!”

“……所以我才一直说,上帝没把你生成一个哑巴真是有眼无珠!”景夜没好气地白了蓝田一眼,禁不住一阵头晕。

“切!我不和病人计较。不过现在还早,你可以继续睡会儿,等我出去买点吃的回来再叫你起床。”蓝田看了看表,开始穿外套。

“好,那你注意安全。”景夜强忍住倦意又望了蓝田一眼,这才放心躺下。

回想自己和蓝田的逃亡,不得不说,这是一个疯狂的决定。那日她从超市下班,原本准备叫蓝田一起吃饭,却发现蓝田正慌乱地打包行李。见到自己,踟蹰了几秒,旋即咧开嘴笑了:“你终于回来了!时间紧迫,我简单跟你解释一下好了,目前的状况就是本姑娘要跑路去了,并且为了你未来的安定生活着想,我诚恳地建议你赶紧搬家找新的合租对象……没办法,摊上我这么个室友算你倒霉啦!喂喂,小景夜,你听到我的话没?”

“你要跑去哪里?”景夜坐在床沿,不慌不忙地看着蓝田。

“啊?”很显然,蓝田没有料到景夜会如此镇定,怔忡了一会儿,也干脆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先是墨尔本,然后再说吧。反正我也没什么特别想去的地方。”

“那么,干脆我们一起吧。”说罢,景夜站起来,拖出床底的旅行箱,也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起行李。

“喂喂喂!你能跟我说说现在是什么状况吗?”

“你是说目前的状况?”景夜笑了,“大概就是一个头脑发热突然要跑路的家伙害得另一个头不疼脑不热的家伙也临时大脑短路了一把准备一起跑路吧。”

“少跟我贫!说正经的!”蓝田很显然不满意这个答案,叉腰正色道。

“我啊……前段时间干了一件现在看起来有点蠢的事,我给那个人写了信,寄回了他原来租过的房子,当然我也给其他朋友写了明信片。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最近总有不好的预感,老觉得他会杀过来兴师问罪……就当我意识过剩吧,不过说真的,你要是真走了,我也就只剩自己一个人,待在这里很无趣的,所以不如和你一起走,还可以照顾你……要知道你做的饭真不是人能吃的,自理能力堪忧啊!”

说起自己的做饭水平,蓝田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巴掌拍在景夜的背上:“呸!少找理由了,其实就是想继续躲他而已,不过说真的,你是个怪人,为什么老想着推开他?如果我是你,早就扑上去三呼万岁了!”

“可你不是我呀!”景夜轻轻戳了戳蓝田的脑门,撇嘴道,“好了,告诉我真话吧,为什么你要跑路?”

“因为啊,我曾经跟那个人说,总有一天,他会后悔自己当初的懦弱胆小,然后走遍半个地球,只为了重新找到我……但是那时候,我已经不会回到他身边。不过我想,我还是舍不得真的不回他身边的……只不过,这一次,我希望他找我久一点,久到他愿意鼓起勇气,主动来到我身边。我想,这会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因为一旦他慢一点,我可能就会真的变成不孝女了,如果那样,我想我就真的一辈子都不会和他在一起了……”

【8】

抵达墨尔本的第三天,景夜感染的风寒才算痊愈。

从病魔的爪下脱逃,景夜心情不错,趁着还没有找到新工作的间隙,干脆和蓝田一起到街上游荡。

往来的亚裔女孩不少,她们挽着亲友说说笑笑,景夜见到,心中凄迷一片。说起来她也有过亲人朋友,然而却也是自己选择了这条逼迫自己至此的路……到如今,过去种种爱恨都渐渐退潮,留在手心里的,无非是虚空而怅惘的记忆,以及那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终究没能丢弃的指环。

marry me——

直到现在,景夜才能坦然承认,自己害死的那个人,其实真的深爱过自己。不再是年少气盛时的不可得,也不再是声色犬马中的半晌贪恋。只是爱,稀薄难求的爱。

然而令人惋惜的是,所谓爱这回事,不论结局如何,都不外乎一种杀伤。之后,有人逃亡,有人身亡。

是他们各自爱人的方式不对,所以才注定他们都是一爱就会变得不幸的人。

伸手抚了抚口袋里那枚随身携带的戒指,景夜想,到现在,她真的已经原谅他带给自己的伤害了吧,而她也是真心感谢着,那些他对自己万般宠爱的时光……

因为这短暂的走神,景夜很悲惨地吃了蓝田一记拳头,望着景夜那张笼罩在哀伤情绪里的脸,蓝田试图逗她开心:“你这家伙,真是超级容易走神!来,讲个好玩的笑话给你听,逗你乐一乐……”

然而蓝田还没讲的好玩笑话最终被一阵尖叫声取代,迅速擦过两人身边的飞车党抓起蓝田的挎包绝尘而去,留下满世界的灰尘,呛得刚刚病愈的景夜狠狠打了几个喷嚏。

“我的护照还在里面!”

愤怒了几分钟后,蓝田渐渐恢复了理智,拍了拍一旁景夜的肩:“唔,你别担心,我虽然不混世,但当初刚来这里的头两个月,也认识不少家伙……你先回旅馆等我,我去联系老朋友帮忙,等我把包给弄回来,就回旅馆找你,在那之前,你记住哪儿都别去,我真怕那个混蛋家伙找不到我,就抓你去开刀了!”

蓝田一边叽里呱啦地交代着自己,一边匆匆跑远了。回过神的景夜决定暂时按蓝田的交代回旅店等她回来。然而景夜没想到的是,蓝田的担忧这么快就成为了现实,当她走到旅店二楼的房门口时,一个从未见过的西装革履的男人正一动不动地守在大门外:“您好,请问是景夜小姐吗?能不能麻烦您跟我走一趟,我们家先生想跟你一起喝杯下午茶。”

【9】

当景夜步入位于墨尔本市郊的这栋房子时,不由得牵起嘴角:“还真是气派的下午茶场所。”

“不好意思,陆先生还在处理别的事,能不能麻烦景小姐等一会儿。”前来安定人心的是个看上去像管家的妇人,景夜微微颔首,干脆选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沙发上,静观其变。

既来之,则安之。尽管她很早以前就猜到同是c城人的蓝田的背景或许并不简单,但如此复杂的状况,仍是她未料想到的。

陆越来的时候景夜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暖气开得太大,她又是病体初愈,很容易就感到疲惫。

陆越第一次见到程屿口中的景夜,难掩心中的震撼,望着眼前这个在沙发上睡得毫不自知的人,他实在很难将她与程屿口中那个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的女人联系到一起。

依稀过了十几分钟,陆越终于忍不住轻咳一声,这响动果然惊醒了向来睡眠很浅的景夜。

在主人的客厅呼呼大睡怎么看都是一件失礼至极的事,景夜有些窘迫,坐直了身体,和陆越对视了许久,才清清喉咙:“你……好。”

“你好,景小姐,我叫陆越,你可以直接叫我名字。”

“你看上去年长我不少,这样好像不大礼貌,还是叫你陆先生好了。”景夜微微笑了,恢复到往常的姿态。

也就是这样的姿态,才终于令陆越将眼前的这个人和程屿口中的那个人,稍微联系到一起。

“既然这样,景小姐,那我就开门见山了。我想你一定知道我找你来的理由,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麻烦你告诉我蓝田去了哪里?因为据我手下的说法,她到现在,都没有回你们一起住的旅馆。”

“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确定眼前这个叫陆越的人便是蓝田口中那个希望“他找我久一点,久到他愿意鼓起勇气,主动来到我身边”的人之后,景夜先前的畏惧少了几分,镇定地望着陆越,似乎乐观其成。

“景小姐确定?”

“当然。”

“那么,为了对你自己所说的话负责,接下来的三天,在我找到蓝田之前,都要麻烦你待在这里了。”陆越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红茶,“景小姐应该没有异议吧。”

“暂时没有,但我想知道,若是你一直找不到蓝田呢?”

“不管找到蓝田与否,三天后,我都会派人送你回国。”陆越似乎早已想好答复,不紧不慢道。

这样的回答果然让原本还很平静的景夜大为光火,不管眼前这个人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决定自己的去留?

“哦?我想问陆先生凭什么决定我接下来的去向?”

“你觉得呢?”陆越不答反问,笑中的深意昭然若揭。

是,如今的景夜是早已是失去倚靠的浮萍,就凭他陆越是蓝正荣的养子这一点,就足以压得她不得翻身,别说是回国,就算要绑她去太平洋喂鲨鱼,她也无可奈何。

沉吟了片刻,景夜强忍住胸中的酸楚,咬唇一字一顿道:“好,我知道了。”

【10】

三天后,在无人告知自己蓝田踪迹的前提下,景夜被载往墨尔本的机场。

令人意外的是,陆越真是一个“体贴”至极的人,甚至连回国的联票都替自己订好了,从墨尔本到北京,再到c城,一气呵成,就好像迫不及待将她遣送回国似的。

临登机前,陆越似乎还在监视自己,隔着安检区,景夜拖着自己不大的行李箱,终于忍不住回头大声冲着陆越喊:“喂,陆先生,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陆越似乎心情不错,耐心地点点头,示意她问。

景夜深吸一口气:“我想知道,你如此希望将我送回国的理由是什么?不要说是因为蓝田,以你的智慧,你明知道我没有骗你……”

陆越望着警惕地凝视着自己的景夜笑了:“世界上有一种很奇怪的感情,它深刻到你想去结束它,或者冰封它,只因为它出现在错误的时间里。但我想,我们应该做的是去等待一个正确的时间重启它,而不是让错误的时间消耗它。希望我这么说,你能够理解。”

机场的广播开始通知乘客登机,回想起陆越刚才的话,景夜沉吟了片刻,终于拖着行李箱往登机口处走去——

“如果你等我,我会回来。但是你必须耐心等候,等到日头西落,等到天下黄雨,等到盛夏的胜利,等到音讯断绝,等到记忆空白,等到所有的等候都没有了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