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氏纵然心中不愿，却不会在明面上反对，自古道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金瑶瑶能有今日的尊荣，除了世子爷的怜爱和厚道，不就是自己凭着一颗玲珑心，小心服侍的结果么！

隔着一架白檀木的大红缂丝百婴游戏图的落地屏风，常贵只敢侧着身子做了小杌子的一角，恁大个的块头，缩在那里的蹩手蹩脚的模样，叫站在旁边的丫头们看了抿嘴直笑，他倒还老实，头都不敢抬的老老实实的听着。

金氏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只听她说道：“贵子哥，岁月磋磨，如今妈妈眼见着老了，虽然跟着我不会叫奶娘受苦，将来会给她荣养，可你是妈妈的独子，好歹争着些气求点上进去，别说她老人家脸面上好看，就是我，在爷面前也能说得过去。别整日和那些下流东西鬼混在一起，做出不好的事情来，叫我在旁人面前生生的被打了嘴。”

常贵知道大小姐这是敲打之前他所犯之事，听到金氏说的伤感，他忙站起身来噗通朝地上一跪，磕着头赌咒发誓的说道：“叫小姐丢人了，是我不好，是我糊涂，是我混账，往后我再也不敢犯了，再犯，就叫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眼见着站在身边的林嬷嬷急的脸都白了，金氏啐了他奶哥哥一口，笑骂道：“谁又要你赌咒发誓的了，妈妈在这里，仔细吓着她老人家了，我可不依！眼下，我正有一桩事情要交给你去做，你只需用心的办好了，那时我再向爷给你求别的差事也容易，多早晚你能上进了，也好叫妈妈面上生光啊。”

见说到了正事，金氏抬头看了石斛一眼，她会意的朝地下服侍着的丫头们招招手，大家悉数都退了下去，屋里只单留了石莲和石燕俩服侍，石斛自己倒亲自往云仙的院子传话去了。

等云仙聘聘婷婷的来了金氏的正房，金氏扫了一眼，只见这丫头只做家常打扮，衣服首饰一概素简，偏生越发显得人物清丽雅致，便有些不舒服。

她皱眉问道：“前儿我不是叫人送了衣衫首饰给你了么，你都不取用，这是何意？莫非嫌弃我给的东西入不了你的眼，你但凡说出个喜欢的来，哪怕现下里我立刻给你采办了来呢。”

看金氏似笑非笑的神情，云仙才不相信这话呢，但也不能戳破了不是。故而她装作糊涂，与金氏告了罪，方解释道：“正是为着世子妃所赐之物皆都不是凡品，云仙心中爱惜，才不舍得轻易穿用，再者我一个小女子，除了自己的院子，也到不了哪里去，打扮的素净些也是图个清爽，瞧着这天还没有到日子呢，就摆出了流火飞萤的样子来了。”

见云仙虽嘴上是客气的道恼赔罪，神色间却并无惶恐的样子，金氏心中越发的没有底。她不知不觉中语气便严厉了起来：“想必你也知道了，爷叫你去清水村那儿住一段时日，你需知妇人家的本分，别在外面失了府里的体统，叫人拿住了，可没人保得了你；再者一个，爷说要亲自送你去那地方，你可仔细服侍些他，若是只顾一昧的痴缠，叫爷伤了身子，即便我能饶你，恐怕这府里的姨娘们也不能答应，若一起闹到老祖宗那儿去，便是你自取死路了，可明白？”

明白，明白！云仙一边点头一边腹诽着，可不就是担心自己山高皇帝远，会凭借姿色向世子爷邀宠么，天知道她才没有将这男的当成自己的所有物。说句不害臊的话，都几回了，自己也没留心这男人身上有什么痣有什么瘢的，人家当她是个小玩意儿，她也没拿人家当回事儿。哎，金世子妃担心的可不是有点多余么。

云仙虽作如此想，可金瑶瑶不知道啊，她拉拉杂杂的又扯了一大篇有的没的，无非是又哄又骗，又给枣子又抡大棒的，见云仙总是不咸不淡的这么着，金氏也失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反正只要药不断，还有奶兄看着，一个小丫头不可能掀起什么大浪来。因此终是挥挥手打发了云仙下去，她揉揉太阳穴，觉得累的不行。

云仙回了自己的小院，吩咐墨言将几个贴身的人叫到一起来，她有话要说。

见人都来的齐全了，云仙逡巡了一周，慢慢儿说道：“过两日，世子爷要送我去什么清水村，那是个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听说是挺偏的。你们自己看看，谁愿意跟我出去住，谁愿意留在这里的，早定下个章程，我心里好有数。”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墨语第一个拍着胸脯子嚷道：“瞧姑娘这话说的！自然你在哪里，我和墨言姐姐便去哪里，这还用问吗？”墨言看着云仙点点头，插嘴道：“墨语的话便是我想说的！”静云和静水两个手拉手的上前，行了一礼方起身，静云看了一眼静水，转头对云仙说道：“论理，我们俩是后来的，不敢和墨言墨语姐姐两个比，只是我们的心和她们一样的，虽服侍姑娘时日短，可我们打心眼里敬重你，跟着姑娘，我们也学了眉眼高低，知道什么是好什么是歹的，因此厚颜求姑娘，千万别丢下我们俩个！”

云仙见这两人神情恳切，不似作伪，便点点头。她将视线转向余下的三人，红玉见姑娘的目光扫来，她心一狠，咬牙说道：“我也跟姑娘去！”

“红玉，你原本就是褚家的家生子，只是借给我使唤罢了，如今我使唤的人够了，也是时候放你回原地当差去了。这次，你就别跟着了，等你本家来人了，我叫人送你回去，或者将你送到褚姨娘那边先等着也使得，你看如何？”

红玉听云仙这么一说，原先还犹犹豫豫的心此刻噗通一下在掉在凉水里了，却是坚定了主意要跟着云仙。她哭着伏地磕头说道：“姑娘，我知道早前儿我一时犯了糊涂，可我的心却真个是为你好啊，你怎么能丢下我？好歹我是第一个就来你身边服侍的，你若嫌弃我笨，往后我好好儿的跟妹妹们学着些也就是了，求你千万别退我回去了！”

墨语嫌弃的上前来拉扯她，嘴里喝道：“嗬，咱们姑娘可用不起主意大过主子的奴婢，你别打量姑娘比你年纪小，便想蒙混于她，若这样想，可见你实在是蠢过了头！俗话说‘千里搭凉棚没有不散的宴席’，你的身契又不在姑娘手中，并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何苦还要这么牵牵拉拉的呢？我看姐姐不如先回了褚姨娘那边去，说不定何时她在不方便的时候，就叫你伺候程世子了呢，那时候可不是遂了你素日里心气高远的大志了吗！”

一席话堵的红玉无话可说，慢慢的收了哭腔，静静的呆在一旁也不知道想什么。

辛嬷嬷上前笑道：“好了，好了，既然姑娘们都商量妥当了，就各自打点包袱吧，那地方我熟，原是我的娘家所在的地界。虽说僻静偏远些，旁的也都还好，就是早晚比城里还要凉些，铺盖褥子衣服什么的，你们还得准备足些才好。到了那里，有老奴看着，量也没有什么大问题。”她转过头看向韩妈妈，笑道：“老姐姐定然也不放心姑娘，必是要跟了去的，到时候我们两个老家伙作伴好了。”

韩妈妈刚要点头答应，云仙却插嘴说道：“韩妈妈，这里都离了人也不行，再说那日你不是说碰见你失散多年的侄儿了吗，就别跟着我去了。我怜你孤寡了半辈子，如今趁着这机会，便放你出去跟你侄儿团聚几日，回头再将这院里关照好，等着我回来吧。”

韩妈妈想来想，便应了下来。

第二日，韩妈妈便打点了包袱，自己先一步出去了。她先去了银号兑了些碎银子出来，又去药店买了各式的丸药，有逍遥丸、紫金锭、阿胶珠、避瘟丹等等，在等伙计包扎的当口，她打量了发现这药店生意好的很，竟是一副忙不过的样子，耳里听见堂上掌柜骂骂咧咧、小伙计的抱怨声，心中一动，便蹭到那掌柜的面前，笑着招呼道：“柜手好，你这铺子里缺伙计？”

那掌柜的一边忙着算账一边点头，唉声叹气道：“也不知怎么了，原先的熟手因家中有事便辞了，后招来的人手却没个定性，没十天半月的就跑了，如今就两个小伙计和我苦苦支撑着，亏得我们东家通情达理，还能给个好脸儿，不然我这熬了半辈子的差事也完蛋了。”

韩妈妈脸上的笑意便又深了几分，说道：“我娘家有个侄儿，人生的白净，手脚又利落，不知道您收不收啊？”

掌柜的听了，先从头到尾的将韩妈妈打量了一遍，见这老妇人穿戴不丑，面容也端正，心里就先肯了几分，只是不知道底细，到底有些犹疑。他开口问道：“不知老嫂子家住哪里，令侄今年贵庚几何啊？”

韩妈妈一听有门儿，便挺直了腰，含笑回道：“我是在万国公府里的世子妃那边当差的，我那侄儿今年十二岁，因他娘老子都死了，便上京来投奔我，我一个孤寡婆子有心将他当儿子养，又不舍得那孩子也跟我一样卖了身做奴婢，因此瞧柜手面相和气，便斗胆相询了，您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