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看这赏梅亭,翘角飞檐,翼然亭立;走近了来看,却又是丹楹刻桷,雕栏玉砌,很是古朴雅致。等苏魅儿走进去,只见圆石桌上面铺着松绿绸布,石凳上搭着绣垫,亭里锦帷翠帐的四面拢着,暖香熏然。再看去,只见精致的早点摆了大半桌,熬得浓稠的香粳米上缀着碧绿的芫荽,勾得魅儿一阵肠鸣。
褚之鹤还没来,苏魅儿却是有点忍不得了,昨晚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尽顾着喝酒了,这会子看见如此丰盛的早餐,饥饿的感觉一下子挤开了大脑的理智,她径直坐了下来,预备先开动了再说。
就在此时,醇厚的男中音响了起来:“你倒是不见外,主人还未到,做客的自个儿就先动起手来了。”
苏魅儿扭头看去,只见褚大爷倒背着双手走进来,天青色的暗花竹纹梅缎长袍,腰上左右各挂着一方玉佩,行动起来,面色端方,气度儒雅,真是好一位翩翩公子。
她站起身来,含笑行礼,“我虽不是主,可我也以为大爷未将我当成客,故而见到美食,耐不住饥饿,便不顾礼仪了,还望褚大爷海涵。”
褚之鹤哪里真跟她计较,不过是看着小丫头似乎随性的很,故意吓唬她,却不见人家害怕,倒也就见好就收,不再逗她。
两人都坐了下来,并不要人服侍,俱都自己动手,相对默默无声的吃完了一顿早餐。
联想起昨晚的情形,今日再见这姑娘在自己面前如此坦然的吃喝,褚之鹤不由得很是纳闷,他也就问出了声来:“苏姑娘,昨天你说什么大哥,云姐姐的,他们都是你什么人,来福在你家也并无见到这些人哪?”
苏魅儿一愣,随即笑了开来,说道:“我在这世间哪里有什么大哥,云姐姐的,大爷难道还不知道我的来历底细,只要你有心去查,估计秦家村的人连我爹娘何时拌过嘴,我什么时候尿床,什么时候会吃饭、走路的事情都会无一遗漏的告诉你。”
她托着香腮,偏着头朝褚之鹤“嗤嗤”的笑,半真半假的言道:“若真说我来历,我说我本是山魂野怪来的,不知道褚大爷可怕?”
褚之鹤没想到苏魅儿说这话,他愣了愣,低头吹了吹茶盏,这才抬头看向魅儿,瞧小妮子的神情倒是有几分认真的神色,不由哂笑,“姑娘既然来到人间,自然按人间法,处人间事,在下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依我看来,姑娘也是肉身凡胎,寻常人吧!”
苏魅儿看这人脸上毫无异色,忍不住点头赞叹:“就凭褚大爷这胆色,这份心胸,魅儿很看好你哦!”
褚之鹤听了不由哈哈大笑出声,他一个庶长子,从小长到大,不知道吃过多少苦,遇见过多少人,倒从来没有人会这般跟他说话,小大人似的赞举他,而且还是因为她自己的缘故。
如此下来,他对苏魅儿生出了几分好奇的心思,究竟什么的原因,使得这出生秀才家,却成长于普通农户家里的一个小姑娘,如此玲珑剔透、气概英豪?
然而,不管什么原因,总之,如今这姑娘在自己手上,只要好好筹谋,也许将来能派上大用场。他这样想着,一边盯着魅儿出神,一边将思绪慢慢的散开的无边无际起来……
苏魅儿被他瞧的生恼,心中有些不自在。便站了起来,挪坐在边上的美人靠上,赏玩起园子里的景色来。
她正瞧的入迷,不防听褚之鹤自言自语念道:
风前脉脉语,雨后盈盈立。
颤颤娇透明,微微惹人怜。
出水露新碧,入泥藏洁白。
秋霜洗姝色,红消绿意卷。
一叶知时节,随风舞蹁跹。
白波吹浪远,老茎幽香残。
晴空排雁行,闲云风流散。
遥忆采莲曲,此际簪金钿。
念罢,他顿了顿又说道:“这是苏姑娘的挂在西书房里的新作吧,你六岁后便到了农家过活,条件有限,却不知道姑娘颇有文采,究竟是随何人学成,难道是那位苦婆婆吗?据我所知,她好像也只是个落魄的失业妇人,幼年时候随齐云山人读了点书,后来被夫家撵出,投奔她师傅的故土来,在这里艰难度日,一并教授你两三年针黹女红,其他并无异处哪!”
苏魅儿听到这里,知道褚家确实对她作了一小番功夫,连苦婆婆那点往事,包括自己和她老人家学点针线的事情,都未瞒过去。心中不由得暗暗警醒,必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和褚之鹤说话。
她笑道:“幼时父亲教了我些字,后来随苦婆婆也学了点,不想姑娘我天赋异常,竟也能写点词啊曲子什么的,大约苍天惜我身世可怜,让我长的聪慧一些,好知道即便给人卖了,也知道自己伸手数钱,明白卖身价几何哇,这点小心机,不值大爷赏目!”
褚之鹤已经见识过魅儿胡说八道的本事,因此对她的顽笑话并不入心,他真的很想搞明白,这小姑娘的才华和胆量究竟从何而来。却不知道魅儿天生心胸开阔,她从不把自己往窄里了逼,虽然处境艰难,却自有淡定的态度从容度日,这在旁人眼中无疑视为一奇,在她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
这世上天生有一种人,他从不和自己为难,也不和生活较劲,既能享受得了风花雪月,也能安然于囹圄困境,不会去谄媚求生,也不会自轻自怜。能活的时候好好活,该死的时候爽快死。苏魅儿恰恰就是这类人里面的一个,她自幼和舒朗什么苦没吃过,什么人情冷暖没经历过,自己的妈妈那些事也好,牧云姐姐的经历也好,她在一旁看的分明,反倒更是冷静了。
因此,只将这一切当作经历也好,修行也罢,想人生天地间,原不过就是匆匆忙忙的过客而已,终将归宿也不过是个土馒头而已,故而显见得更是洒脱了。
见褚之鹤一副未置可否的样子,魅儿将身子略略往美人靠上懒懒一倚,抬眉问道:“想褚大爷事多业忙的,必不是无缘无故的来这里找人说闲话,您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开门见山说了罢,也好叫我早点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