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让我倒霉吧。如果遇见你会使我倒霉，那也是我命中注定的事，逃不掉的。”

盛年曜又说：

“一本书看到最后，可能结局与预想的不同，但无论如何，过程还是比结果重要，不是吗？我想要、把你、这本书读完。”

“我答应你，在我走之前，我会将我的故事原原本本告诉你。”

“你要离开这里？”

“每个人都会离开，不是吗？”

“来吧，夜色撩人心，华灯又初上，风儿轻轻吹，歌儿缓缓唱。不过今天你太疲惫了，回去睡个好觉，改天，我们找家茶馆，品一壶好茶，好好聊聊，如何？”

“不！”若云微微一笑：

“我要喝咖啡。”

“一言为定。”

孙世荛四十七八岁，四十年前家乡闹饥荒，跟着父母背井离乡在外漂泊，餐风露宿，什么苦也吃过，讨饭的生计都干过，遇到巡捕，牵着大狼狗游街，将他左小腿咬出白花花的骨头，没钱救治，竟也慢慢愈合，留下碗口大小的疤。就这样慢慢长大，双亲陆续去世，一个人凭借双手挣钱养活自己，只是每次经过巡捕房，都恨得牙根痒痒，一般人恨什么东西就会尽快远离它，巴不得以后不跟它沾边，孙世荛却反其道而行。适逢巡捕房招人，孙世荛凭借过人的胆量和强健的体魄竟被录用，一开始做后勤人员，后被人看中，做了巡捕，一路便开了挂，精明能干，眼神如电般锐利，这寒川城又如一锅大杂烩，好事坏事离奇事，大事小事麻烦事，能说会道，屡屡破案，几年功夫晋升为警官，底下一帮小喽啰供他差遣，也算是出人头地。

他曾与盛年曜见过几面，彼此势均力敌，棋逢对手，他不喜欢盛年曜那种自信，仿佛什么都在他掌控之内，如同盛年曜亦不喜他谨小慎微的性情，两人言语交锋，睥睨之态尽显，于是各自为营，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几年下来，各司其职，亦没出什么大乱子。只是上次走私一案，被警长全力压下，使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盛年曜再有势力，也不可能把这么大的罪名推脱得干干净净，孙世荛隐隐觉得，这其中一定有内幕，而且问题相当严重。

眼下盛年曜无罪释放，仍活跃在各个场面中，孙世荛便尝试与他套近乎，看能否从他嘴里套个虚实，意外竟得到许多便利，毕竟盛年曜这名号也不是乱加的，人脉一打开，便也对盛年曜毕恭毕敬起来，人前人后盛老板盛哥盛四爷叫得那叫一个欢畅，只是盛年曜对他从来都保留态度，不愠不怒，不悲不喜，见面寒暄不过三句即说正题。但是有这么个若即若离的伙伴还是好的。孙世荛偶尔遇到个棘手的案件便会来找盛年曜，找路子，查线索，盛年曜亦不多发表意见，但总能帮上忙。

渐渐地，孙世荛慢慢走近了盛年曜的生活。孙世荛发现，盛年曜对一夜香很重视，甚至到了迷恋的地步。繁忙的生意场使人疲惫不堪，盛年曜却每天准时去一夜香报到。那个歌手叫缇薇娜，每次她一出场，盛年曜便会放下手里的工作，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盯着台上，一副如痴如醉的神情。即便是与人在谈生意，盛年曜也会要求对方听完歌后方谈。舞厅老板迷恋一个歌女，本来就无可厚非。只是盛年曜表现得如此明显，难免使人颇有微词。那日，孙世荛无事，在一夜香见盛年曜一人喝酒，便坐到他对面，盛年曜见他，却劈头盖脸地问：

“孙警官，又有什么事请我帮忙啊？”

“四爷，您客气了，今日只是单纯为放松放松心情而来。如您不嫌弃，我们同桌共饮，陶冶陶冶情操，不知可否给小弟这个薄面。”

“陶冶情操倒不必了，来到一夜香就是我的客人，坐吧。喝什么？”

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孙世荛已颇有醉意，只见盛年曜浅尝辄止，一副高人的架势，心想，果然是久经沙场的生意人，任何时候都有分寸。对他的敬意便也多了几分。借着酒意，孙世荛试探着问：

“四爷，我一直以来心怀愧疚，寝食难安，上次那件走私案把您牵扯其中，实是不该。只是貌似此案牵涉甚广，为何却不声不息，风过无痕了呢？”

“你不必为那事内疚，我在暗中派人调查。”

“可有眉目？”

这时，报幕员走向舞台，大声报出了缇薇娜的名字：

“下面，让我们有请缇薇娜小姐为我们演唱一首《你是孤独的鱼，我是寂寞的船》。”

盛年曜当即闭而不语，看向舞台，舞台灯光调暗，缇薇娜一袭黑衣出场，旁若无人。音乐响起。十分凄凉的音乐。

“我们相逢在大海上

命如蜉蝣，随波逐流

你是孤独的鱼

我是寂寞的船

你在暴风骤雨里闪躲

我在惊涛骇浪里漂泊

我们惺惺相惜，结伴而行

我们比肩摩踵，与命运击搏

水里是你，水上有我

你不再是孤独的鱼

我不再是寂寞的船

时光荏苒，春去秋来

你已疲倦，你已颟顸

我已破败，我已不堪

我们与彼此告别

我觅求一个停泊的边岸

你寻找一处全新的水湾

直到海浪将尘世字里行间都写满

直到海风把一生喜怒哀乐都吹干

到最后我已知晓，到最后我已明了

这世上没有在一起的永远

这世上只有最美好的瞬间

你不是孤独的鱼

我不是寂寞的船

我们的回忆

足够

支撑

生命里的悲喜离欢

悲喜离欢

？？？？？？”

这首歌唱到最后，就是轻轻如梦般的呓语，缇薇娜闭着眼睛，身体随着旋律轻轻晃动，反复吟唱着，盛年曜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她的脸，如同孙世荛的目光没有离开过他的脸一样，孙世荛也被这样的歌声吸引，更被他吸引的，是盛年曜脸上从最开始的享受逐渐变得凝重，而缇薇娜如同蛰伏在深山老林里的高人，看破红尘，不为所动。一千年一千年寂寞地唱着少有人懂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