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年曜却在内心深深地讶异,讶异过后,在最后的时刻,盛年曜忽然觉得,与缇薇娜的相识是从很久很久就开始了,久远得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来自于内心的共鸣。如同在水下呆久了,需要一次呼吸,在寒冷里呆久了,就需要一堆篝火。
缇薇娜唱完了,底下的客人漫不经心,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这种小清新的歌曲实在不适合在舞厅里唱,人不买账也是预料之中的事,缇薇娜却一反常态,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说道:
“谢谢大家这么久以来对我的捧场,以后无论咫尺天涯,我会永远记得你们。”
说完这些,缇薇娜又深深鞠一躬,往后台退去。
盛年曜情不自禁站了起来,孙世荛却抢先一步:
“四爷,这一夜香的台柱子果然不同凡响,人美歌也美。能否请她来我们这桌坐坐。”
盛年曜正欲闯进后台,听得孙世荛这话,硬生生地收了步子,看着他,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情绪,又坐了下来。一杯接一杯喝闷酒,间或对他硬邦邦地说:
“你可以走了。”
孙世荛识趣地站起身来:
“看来缇薇娜小姐没时间了,不肯赏我们这个薄面。四爷,那我们改天再聚吧。”
话毕,告辞。
盛年曜听得这话,以阴郁的眼光看了一眼孙世荛,孙已转身,只留下一个背影。
缇薇娜一直到打烊时间才从后台走出,张经理慌慌张张跑来叫她,说是盛老板一个人在老位置喝酒,已经喝了三个小时,谁叫他都不理。缇薇娜径直走到盛年曜面前,伸手盖住她的酒杯,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低着头晃晃悠悠站起来,摆一摆手:
“走走走,都别来烦我,我要回家了。”
缇薇娜勇敢地说:
“盛年曜,明天请我喝咖啡吧。我把我的故事都告诉你。”
盛年曜瞪着血红的眼睛沉痛地看她一眼:
“你一定要走吗?”
“是的。”
“为什么?”
“我们不要再讨论这个问题了。”缇薇娜有些无奈地说:
“你知道,很多事情总有原因。”
“上次你说这话,我权当是玩笑,况且你当时十分倦疲,今日你又重提,还当着观众作告别语,我便知你是认真的。但是,我始终不知,你为何要走。你认为,不作任何解释的离开,于你,是心安的吗?”
“等你听完我的故事,你便自然知晓了。”
“好,那你现在就说吧。”
“不行,你喝了太多酒,我们都要各自休息。明天晚上我照常演出,你可以来听我唱歌。下班之后,随你要带我去什么地方,随你。”
孙世荛回家之后,想起缇薇娜,不免有种奇异的感觉,她到底是谁?她不是本地人,一个女子孤零零来此,在这兵荒马乱的年代,胆量与智慧,想必都有过人之处。而且,她与盛年曜之间,错综复杂,那种微妙的眼神,举手投足间的一颦一笑,非寻常女子可以比拟。盛年曜对她,似乎已到了几近迷恋的地步。朗朗乾坤,天下却并不太平,总有坏事发生。孙世荛近几年来,邻里城乡,周边市镇,亦去过不少。因其有时,寒川本市处理的某些案件,十分棘手而扑朔迷离,东奔西跑,调查取证,自是免不了。
尤其这几个月以来,跟着盛年曜,门路也拓宽,眼界亦开阔不少。此番孙世荛心想,缇薇娜一定有底牌。不如趁现在调查一下她,既然她跟盛年曜走得那么近,说不定她也参与了那桩销声匿迹的走私案呢。只是盛年曜帮了他那么多忙,这样暗中调查他身边的人是不是有些不太好。孙世荛想到这儿,内心又有些许愧疚。转念一想,他是个警察。对于未侦破的案件,他有责任继续调查下去。这是他的义务和职责所在。这样想来,先前的内疚减轻了不少。
盛年曜早前也找过孙世荛,让他秘密调查一件事,是关于缇薇娜的事,盛年曜迫切想知道,自己离开的那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心里清楚,一定发生了什么,缇薇娜会这样失魂落魄,甚至担惊受怕,他也曾甜蜜地设想过,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是后来他把这个假设推翻了。他与缇薇娜的感情,显而易见,自己一厢情愿的成分在其中居高不下,以她的性情,绝不至于如此。所以从孙世荛的角度来看,一方面,他要帮盛年曜调查缇薇娜,另一方面,他还要帮自己调查盛年曜。这个双面间谍的身份,生怕自己会露出马脚。只是孙世荛“孙大圣”的头衔,并非浪得虚名,七十二变,三十六计,只是仍需里应外合,社交方面略输一筹,其他方面倒是得心应手。
只是孙世荛想不明白的是,盛年曜让他调查缇薇娜那三天发生了什么事,他完全可以去问缇薇娜本人,或者找他放心的手下去调查,因这很有可能牵涉到个人隐私。盛年曜却把这么一件看似微不足道说不定暗藏玄机的事情交由他去做,其用心捉摸不透。
但是现在一切都成了定局,孙世荛碍于交情一口便应允下来,事后想想,其实这或许是一举两得之事,可能缇薇娜的身世与盛年曜的这起走私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一个水落石出,另一个或许就跟着真相大白了。孙世荛周转寒川四大码头,寒川四面环水,是一个被水环绕起来的小岛,出境或者入境,都需经过唯一的交通工具,那就是船。
设想,缇薇娜乘船来到寒川,是有计划还是意外?这乱世之中,逃难者居多,到处都是日本人的眼线,说白了,寒川现在也快沦落为日本人的地盘,而且码头都设有检查员,凡是外来人员一律严格把控,搜身并确认本地身份才可放行,若非本地人员者,一概不许入内。
所以这个娇小瘦弱的女子是如何逃过检查员的法眼,侥幸逃过之后竟毫不收敛,居然大张旗鼓的在舞厅抛头露面,一曲骊歌,浓妆艳抹,花枝招展,刁蛮任性,成为寒川头号花旦,这胆量也非寻常人可比拟。她就不怕某日被当成未确认身份的可疑分子抓起来?
或者,她有什么特别的手段,也或者,她并不了解这些事情,不知者不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