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把刚才还群情激奋的村民们问得都没了动静。毕竟，油锅里捞钱不是闹着玩的，结果就像桂圆说的那样，不死也残。到底有没有为了集体的利益牺牲个人的终身幸福，村民们表现得犹豫不决。

银术可笑道：“咋了呀？刚才你们不是还都哭着喊着要决个胜负出来吗？咋事到临头又都怂了？说得出做不到，这就是山西汉子们的做派吗？”说完，银术可还扶着肚子笑了起来。

桂圆看着银术可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在一旁大声斥责道：“银术可，你脑子进水了吗？事到如此你还不见好就收，你还真想闹出人命才甘心吗？你这女真人，果然和我们汉人不是一条心！”

桂圆的一番责骂加上异族的官长言语相激，让好面子的村民们觉得不能就这样认了，不能让人看笑话。这时，东村的村民中站出一个村民，他高喊一声“我来”，便走出了人群。

银术可打量了这个壮实的村民一眼，在他的肩膀上打了一拳头，赞道：“好！东村还算是有个真爷们儿！”说完，他又笑着看向西村的村民们说道：“你们村有没有爷们儿了？没有的话就都回去吧。也不要在这里闹个不休。以后的日子咱就凑合过算了。”

终于，西村的一个汉子也被银术可激将出场。

银术可对两人说道：“现在，你们先在那凉水盆里把手沾湿，这样捞钱时起码还能保住手上的骨头。油锅捞钱有个技巧，就是要求速度快。不过，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油锅捞钱是你们自愿的，可不是谁逼你们干的。后果是什么样，你们必须自己负责。就算是落下终身残疾，也别指望着谁能养你们。你们要是现在反悔，那还来得及。”

两人闻听此言都坚决地说：“绝不反悔！”

“那好，二位壮士就各自去准备吧。我帮你们见证胜负。”银术可笑道。

须臾，两个村民都挽起袖子站到了油锅旁边。银术可一声令下，这两个人就闭上眼睛咬紧牙关，把手伸进了油锅。

这个场面让围观的很多村民都低下头，捂起了眼睛。桂圆也扭过脸去，咬着嘴唇不敢看。

然而，两人捞钱出锅之后却发现手并没有被烫坏，并没有皮开肉绽的惨状，依旧是好端端的。众人见了都啧啧称奇，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桂圆也忙跑过来一看究竟，不待她发问，人就被银术可搂住了腰偎在他的身边。

银术可问两名捞钱的村民道：“我一共扔进这锅里十文钱，你们都拿到了几枚？”

西村的村民说：“回禀将军，小人拿到了六文。”

银术可笑道：“那好，以后你们村就占六分水源。东村的，剩下的四分水源归你们。愿赌服输，你们都没意见吧。”

两村村民想到和银术可之前的约定，都认账道：“我们既然说出了话，就都不会出尔反尔。就按当初的约定办。”

银术可笑道：“那好，你们都觉得合适就好。”

村民们都问银术可道：“大人，您这是什么油啊？怎么油开了也不烫手呢？”

银术可面对众人的问题只是笑而不答，他对大家说道：“本将军自有法力护体，这其中的奥秘不能给你们说。大家要是没事儿就都散了吧。以后不要动不动就跟自己人动拳头，不利于和睦乡里嘛！”

村民们都纷纷向银术可致谢，称赞他不是凡人。

桂圆也好奇地看了眼油锅，又看向银术可问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银术可神秘地笑道：“这里边的法子我不能告诉你，只能告诉我儿子。你想知道，就得先成为我儿子她额妮。”

村民们都被银术可炽热直接的情话逗乐了，还有人起哄祝桂圆早生贵子。桂圆羞红了脸，她甩开银术可，在人们的哄笑声中径自走回了将军府。

洞房花烛夜的当晚，与银术可喝过交杯酒的桂圆又想起了不烫手的油锅。她问银术可道：“我们既然已经是夫妻了，你的神仙法术总该告诉我了吧？”

“告诉你不是不行，但我有个家法，你得答应我两个条件我才能告诉你。”银术可对实心眼儿、一根筋的桂圆说道。

“就知道你肯定磨磨唧唧的。啥条件？是和你生孩子吗？”桂圆问道。

“不。第一个条件，将来如果我哪件事做得不好，你可以跟我说，我愿意跟你谈。但是，无论如何你不许再说‘女真人和汉人不是一条心’这样生分的话。你从小就生长在这里，对山西的风物比我了解。现在，你既然嫁了我，那就要协助我造福一方，不能只顾着自己痛快就说话不计后果。”银术可看着桂圆的眼睛很认真地跟她说道。

桂圆也意识到自己当天说的话不是很好，便马上认错道：“你说的这个是对的。我错了，以后改。”

“第二件，天下没有不打仗的夫妻。万一我们闹了矛盾，我不想听你跟我说‘拼命’之类的话。这样的话说得太伤感情，我不喜欢。”

“哦。好的，我改。那天我怕出事，一时间太着急了，而且你也不肯告诉我实话。害我跟着着急上火。”桂圆解释道。

“有什么可解释的呢？我们已经是两口子了，你只管就把心交给我就对了。”银术可说道。

“好，我都答应你。这回你该告诉我油锅到底是咋回事了吧？”桂圆期待地问道。

银术可感觉自己快被桂圆逼得没有退路了，他笑道：“这么温馨的洞房夜，我对你这么好，你心里却只有一口锅！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傻妞！罢了，告诉你。那锅里装的不是油，是醋加面碱。虽然看上去沸腾翻花，但实际上锅里的水却一点都不烫手。要不是你废话那么多，说不定他们捞钱时水温会更适手。”

桂圆恍然大悟，她感慨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会坏了那两个汉子的手呢。想不到你还是挺仁义的。而且也蛮聪明的。”

“那你还吵着要跟我拼命！拼命，拼什么命。你拼命帮我生孩子才是正经！”说完，银术可就又与桂圆开启了一场风情万种的鱼水之欢。

人逢喜事让宗翰很兴奋地走上城头散步赏月。城楼万物俱籁，夜空中一轮明月滚银球。如盐亦步亦趋地跟在宗翰身旁。

“好啊，婆卢火，银术可，双喜临门。”宗翰感慨道。

如盐也附和道：“是呢，两位夫人都真心漂亮。哥哥的爱将艳福不浅，真让人羡慕。”

宗翰打趣如盐道：“你小子也想娶媳妇了吧？”

如盐一撇嘴道：“兄弟是麋鹿兴宇左而目不瞬。赵子龙不说过吗，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还想玩两年呢。”

宗翰笑道：“你还敢自比赵云？常胜将军我朝也有，完颜娄室！他也是我的爱将。不过他在川陕一带监视着西夏的动静。等有机会介绍给你认识。”

“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完颜娄室吗。他的大名真是如雷贯耳，震耳欲聋啊。”如盐立即做出一副崇拜向往的表情，可瞬间他又换了一副谄媚相对宗翰道：“那样的名将也是哥哥的下属，可见哥哥的魅力，引无数英雄竟折腰。”

宗翰听了大笑，用手点指如盐道：“你这小子，油嘴滑舌，就会讨人欢喜。”

“再过几天咱们就该回会宁府复命了。哥哥征讨有功，皇上肯定会大加封赏的。”如盐切换了话题。

宗翰冷哼一声道：“我才不在乎那些君贤臣明的把戏呢。”

“那哥哥最在乎的是什么呢。天伦之乐，手足之情？”如盐追问道。

宗翰微笑道：“对，手足之情。这次出门我最大的收获就是感受到了手足之情的意义。过去，我对手足之情的理解仅限于我和帐下弟兄们的那些生死情谊。而这次出门，我却感受到了超乎寻常的手足情。其实，兄弟和我认识了也没多久，我着实想不到你会在紧要关头接连救我两次。若说你是女真人，或者说是我大金宗室的子弟，你的救助可能都不会给我这么大的震撼。我和兄弟你的感情已经是超越民族，超越尊卑，超越年龄的了。再者，更让我反思的就是女真人和中原汉人间的情谊。别看两家互相撕咬得头破血流，可我觉得这都只是暂时的表象。等多年之后，双方的后代就不会再有分别，就会融为一家人。当然，这样的手足情、兄弟情更是来之不易，那真是用血和生命换来的。假如有一天两家能心连心地成了一家，我希望谁都不要只看两家当初的争端，不看后来的交流与融合。如果只记住仇恨，那么这样的人就永远都活在过去，不会有长进。唉，战争是什么呢？大概就是各地的人在相遇后一种激烈的交流方式吧。它就像一场盛典的序幕，但祭祀场面却太过残酷，令人不忍直视。”

如盐听了宗翰的一番抒怀连声赞叹道：“哥哥，我发现您不光会打仗，还是个思想家。您说的这种兄弟情，那真是大情怀啊。心胸狭窄的人肯定是理解不来的。不过，我完全赞同你的观点。哎，这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

“你有读过十年书吗？”宗翰捉弄般地问如盐道。

“没有。我一天书都没读过。可我要是跟着哥哥的话，不用上学也能明事理了。”如盐奉承道。

“书还是要读的。这次回去咱俩一起学习，共同进步。兄弟，你最在乎的是什么呢？是伯母的下落吗？”宗翰问道。

“嗯。除了这事儿，我最在乎的就是哥哥的安康。”如盐十分认真地说道。

“你真是个不单纯不善良但却很可爱的小兄弟。”宗翰笑着拍了拍如盐的肩膀，又问他道：“你带了箫吗？”

“嗯，伊人何处？”如盐请示道。

“嗯。”宗翰点点头。

夜风习习，箫声幽幽。更深露重，月光照得城楼上的一双影子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