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苏阳沉默不言,眼现挣扎。
慕北陵知其内心挣扎,打不定注意,话锋忽转,问道:“我视公子高才,何以不入朝为官,替我王出谋划策,平定天下。”
顾苏阳苦道:“苏阳何故不想如此。”说时偷瞧眼门口,听外面无人经过,方才小声道:“苏阳视统领为知己,接下来之言,还望统领万莫外传。否则与家叔不利。”
慕北陵道:“公子放心,在下非那些口舌妇人,自知轻重。”
顾苏阳长舒口气,道:“三年前苏阳高举中的,入朝为官,官居学士府少郎,适逢先王驾崩,幼主登基,家叔那时执意要我退出朝堂,并发下毒誓,此生不得入西夜为官,苏阳念家叔恩情,不得已辞官,如此在这府中一待就是三年。”
慕北陵暗惊,心想:“还有此事?苏阳学识渊博,在朝为官定有番作为,何以大将军强要他辞官?”不明就已,旋即疑惑看去。
顾苏阳又道:“苏阳曾也问过家叔,家叔说主幼臣强,朝堂就如倾巢危卵,指不定何日会起祸端,朝臣与西夜一荣俱荣,西夜忘则臣王,再朝为官不比在外为将,即便朝纲乱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也可东山再起。”
慕北陵了然,暗道:“大将军好远见,这次齐国公造反不正印证他的话吗?虽然未能得逞,但却是碍于孙云浪恰在朝城,若非如此,此时的西夜已非彼时的西夜。”思罢劝道:“大将军高瞻远瞩,实我辈难以揣摩,公子何不学那卧龙居山,审时度势,待明主来求,再游龙九天之上。”
顾苏阳苦笑道:“卧龙何人,我岂能比。”
慕北陵道:“非也,公子大才,在下料定将来必成大业。”
顾苏阳抬头视之,道:“当真?”
慕北陵不含糊猛点头。
顾苏阳眉眼舒展,深吸几口气,起身拜别,道:“听君一席话,茅塞顿开,天色已晚,苏阳就不打扰了。”慕北陵还礼。
顾苏阳转身出门,行至门前,忽又转身问道:“慕统领,若是将来你能立国,可愿请我这才薄之人。”
慕北陵登时愣住,反应过来后忙揖道:“北陵自问无那天命,不过若真有那日,定携皇天后土銮驾,亲接公子。”
顾苏阳嘴角轻扬,含笑点头致谢,离去。
是夜,慕北陵一夜未眠,脑中反复回想顾苏阳的每一句话,特别是祝烽火说的那句主幼臣强,暗念难不成真的时不我待,这西夜也难做我之后盾?
至卯时一刻,有府中下人来敲门,说朝时将至。慕北陵整装梳洗,出门时见武蛮林钩房门紧闭,只道他们还在休息,今日上朝,便让他们好生安歇一天。
快步行至府门前,祝烽火的轿撵已再次等候。慕北陵走近撵前,听祝烽火道:“快上来吧,时间快到了。”慕北陵应声上撵,车夫扬鞭催马,车轮仄仄压行,使向宫门。
随轿撵摇摆约莫半个时辰,车夫撩开帘门置好下撵凳,慕北陵率先跳下车,扶祝烽火下来。环视四方,身在一条宫道上,前方十步立有高门,门上镌刻“西鸾门”三字,透过大门,可见内里高宫耸立,红墙玉瓦,雕龙刻凤,是以威严至极,心知那便是朝堂所在。
祝烽火道:“那座大殿名为西鸾殿,我朝立国之时便以此为朝堂。”
慕北陵了然,随祝烽火步入西鸾门,门前有阉人拂尘站岗,见过来臣子一一扣礼。
向前走三百八十步,来到玉阶下,此时早有大臣候朝于此,见祝烽火来,纷纷施礼问好,祝烽火一一还礼,带着慕北陵一直走到人群最前面。
慕北陵戎铠在身,又被众大臣聚以视线,登时浑身极不自在。
有臣名曰陈直,官拜大学士,此时站于祝烽火身后,见慕北陵陌生,不由问道:“老将军,这位是?”
祝烽火道:“我火营的统领,叫慕北陵。”
陈直两眼顿时瞪直,颤指指向慕北陵,道:“他,他就是慕北陵?”
一声下,众人纷纷窃窃私语。陈直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说着连连点头,慕北陵脸颊微烫,躬身行礼。
便在此时,忽闻门前阉人高呼:“帝师大医官到。”
慕北陵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信步跺来,头顶霞冠,身着杏黄蛟袍,腰缠琉璃宝带,此人高七尺,面颊白皙,眉宇间有隐芒闪烁,看不出年龄。其后,两阉人手持华盖,随之前行,目视其来,一些大臣纷纷跪地,起身拜道:“恭迎大医官。”
慕北陵大骇,朝臣之礼只有大王受的,何以一个医官竟敢受如此大礼,环视四周,除了祝烽火外,只有陈直等四位老臣未及跪拜。
都仲景目不斜视,一直走到玉阶正中方才驻足,阉人得令,撤去华盖,都仲景转头与祝烽火点头示好,祝烽火还礼。都仲景视线忽落在慕北陵身上,停了片刻,出言道:“老将军,这位可是扶苏慕北陵?”
祝烽火道:“正是。”又悄悄朝抹了把使去眼色道:“北陵,这位就是当朝帝师大医官,都仲景,都大人。”
慕北陵会意,单膝跪地,抱拳揖道:“属下慕北陵,拜见帝师大医官。”拜而轻叩首。
都仲景微抬手,道:“慕统领无需多礼。”慕北陵起身,又听其道:“慕统领英雄少年,只身败退漠北大军,抱住扶苏关,实乃我朝功臣啊。”
慕北陵揖道:“大医官谬赞,属下只是履行己职罢了。”
都仲景阴柔笑道:“履行己职自然是好,不过老夫也奉劝慕统领一句,年轻人,气盛,节外生枝的不好。”他看上去不过中年,却自称老夫,生不知到底年岁几何。
慕北陵额头青筋微跳,低头不语。祝烽火笑道:“年轻人,气盛是件好事,否则漠北那些小崽子们不蹦跶上天了。”近前极为老臣随之附笑。
都仲景笑而不语,回过头去。
西鸾门前阉人再报:“镇西大元帅到。”
慕北陵悄然侧脸,只见孙云浪也着蛟袍龙行虎步而来,身旁还跟着孙玉英,孙玉英老远便见到慕北陵,悄悄吐了吐舌头。
众大臣给孙云浪道好,孙云浪一一回礼,径直走到玉阶下,与都仲景平肩而立,不过是居于左位。东州列国以左居长,由此看来孙云浪的地位还要高出都仲景一头。
都仲景侧身致意,瞥见孙玉英,笑道:“英儿也回来了,真是好多年没见了。”孙玉英施礼拜下。
孙云浪淡淡道:“昨天才到,就跟那小子来的。”他不道明,但听者都知他说的那小子是谁。都仲景闻言眼皮微挑,脸上笑意不变,道:“巾帼红颜,英儿当仁不让。”
孙玉英赧色。
片刻后,又蓝袍阉奴现玉台上高喊:“朝时已到,众臣入朝。”
大臣们纷纷沿左右两侧玉阶登上,唯独孙云浪与都仲景,走的中间天子龙道。
来到殿前,祝烽火让慕北陵在此等候,待有人传时再进去,慕北陵应下,站在殿门左侧,合手等待,孙玉英也与之一道。
过了许久,只可听朝臣在内议事,慕北陵待得无聊,左顾右盼,孙玉英见其小动作,轻轻拍了下他手背,悄声道:“别乱动,一会被人看见了不好。”
慕北陵赶忙凝目正色。
又过片刻,闻殿内有人高喊:“传,扶苏火营,孙玉英,慕北陵觐见!”
孙玉英走在前头,快步上殿,慕北陵紧随其后。
来到殿下百步外,二人同时退下,以头伏地,三叩首后,朗声道:“属下拜见大王,愿我王千岁千岁千千岁。”跪地伏面。
随即只听一道稚嫩声音说道:“二位卿家无需多礼,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慕北陵抬头,只见堂前龙椅上坐着一位弱冠男子,身披龙袍,头戴五爪金龙冠,面容姣好,身侧有宫女持龙纹华盖,知其便是当今西夜大王,武天秀。
龙椅下,左右各置一金椅,孙云浪坐左首位,都仲景居右手位,二人皆庄严肃穆。
慕北陵暗凛,心道:“大王好生年轻,看这架势,大将军和大医官像是摄政大臣。”
武天秀扫视二人,额首轻点,道:“二位卿家非凡人,孤甚欣喜。”转头又朝孙云浪道:“大将军生的好女儿啊,家有此女,飞龙鸾凤。”
孙云浪侧身拜道:“谢大王夸奖。”
武天秀又道:“日前朝城动乱,幸得二位卿家英雄替孤保全扶苏关,扶苏关乃孤先王们歃血夺来,若失此地,孤真不知该如何面对先王。”说时掩面做泣。
都仲景道:“大王天恩,扶苏关才未被他国窃取,大王心念先王,但须保重龙体啊。”
殿下众臣亦道:“请大王保重龙体。”
武天秀拭面啜泣道:“老师之言,孤定牢记于心。”整好龙颜,随即朝殿前阉人点点头,道:“念吧。”
阉人拜首施礼,转面朝向众臣,拉开一卷明黄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