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四

昔日恋人

象他老婆这种上三班倒的工人是绝对舍不得花二元钱坐车子的。而且她老婆也从不穿皮草，一方面，她买不起，另一方面，她也没有需要穿那种衣服的场合。

小姐和阔少奶奶虽然有许多共同之处，但是她们还是有所不同的，就象今天这位，一看就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少奶奶，她的脸上没有风尘之色，没有烟酒过度纵欲过度的痕迹，她的脸很干净。

她的身上穿一件黑色吊带雪纺短裙，肩上披着淡绿色的皮草披肩，最长处仅到后腰。

脚上穿着一双紫色达芙妮高跟系带凉鞋。没穿丝袜，露出十颗抹着蓝黑色指甲油的脚指头，显得脚更加的白皙秀气。

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品，只脖子上戴着一条白金项链。

李东湖迎着她将三轮车开过去，却发现她是那么的面熟，是青青!

李东湖吃了一惊，一个360度急拐弯，横穿过马路把车子蹬了回来，惹得一辆紧跟在他后面差点撞上他的苏杭司机伸头出来骂道，“你他妈的作死啊？！”

他顾不得回嘴，把车子停在了路边。老赵，谢乡长，二道毛子都不解的看着他，他只闷着头抽烟。

中午到家他老婆已经把儿子的自行车买了回来，他以为她会花几块钱找辆三轮车把儿子的车子送回家。

虽然他知道老婆会过，但是除此之外，别无办法，谁知她竟然把儿子的自行车的前轮绑在自已的后轮上，就这样把两辆车子骑到家，老婆的骑车技术并不好。

从河东到他们家要经过一座捅挤的大桥，好几个菜市，七弯八拐的，真不知道她是怎么骑到家里的。

他一边帮她把两辆车子解开，一边埋怨说:“就花几块钱找个三轮车拉回来就是了，你这样万一碰着磕着哪儿，沾花也不止这几块钱，这不是省盐坏酱吗？”

“我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老婆笑着说。

他看了她一眼，以前在家当小大姐的时候，老婆也算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一眨眼，她就老了呢？腰也粗了，头发也乱了，一天到晚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只知道上班，做家务。

她跟青青比，简直就是两个时代的人，其实，他忽然想起，老婆比青青还小两个月呢？

贫贱夫妻百事哀。

晚上睡觉的时候，老婆说，东湖，我想再生个闺女。

要什么闺女，一个儿子就养不起。他不耐烦的说。

我这辈子活得太窝囊了，我想生个闺女，让她替我重新活一回。老婆委屈的说。过了一会，见他没有反应，自已转过脸慢慢的就睡着了。

然而他却睡不着。

他看着她走到一辆苏杭前，优雅的上了车绝尘而去。

已经6年过去了，遇到她的那一年，他二十岁。

那年高考落榜，他一下子成了待业青年。一次招工考试，他进了金盛化工厂。

他一边上班，一边还骑着摩托车拉客，所谓拉客，就是在车站接客人，然后把他们带到他们要去的地方，他就靠这个挣钱给母亲看病的。

有一个晚上，他在火车站接了一个客人，那个客人要到高塘去，高塘也是他们蓝湖所辖的一个区，天有点晚，高塘也有点远，距离市区有六、七十里，但是客人给的钱不少，他就答应了。

他把客人送到高塘，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一伙小流氓，那些小流氓看中了他的摩托车，打了一个唿哨，上来就抢，他以一敌五，最终保住了自已的摩托车，但是头和胳膊等地方也受了伤。

他不知道林小青那天晚上为什么会给他送饭，到现在他都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泪水，那泪水让他的心在一刹那融化了，他沦陷在那片泪光中。

虽然后来小青走了，连个招乎都没跟他打就走了，但是他不后悔。

他不后悔他遇到她。在年轻的时候，如果你爱上一个人，请你一定要温柔的对待他。

席慕容这样说。

林小青下了火车，这是她四年后第一次回到蓝湖。

当年也是在这里第一次正式认识李东湖。

她记得那天她穿着一身黄绿相间的小格子布衫裤，粉色塑料凉鞋，送苏玉到会议室的时候她看到了他。

林小青想起她和李东湖第一次认识的情景，好象是昨天的事，不知不觉的已过了6年。

而她也不是当年那个刚刚高中毕业的女孩子，她现在已经为*，为人母了，她来到蓝湖，也不是为了求学，而是来考察一下，将在这里为她老公的健身器材公司设立一个代销点。

出了火车站，在现代商城找了一家宾馆住了进去。稍稍休息了一下，下午要出去，有个申请加盟的代理商约她在春来茶馆见面。

短暂的接触之后，她带走了那个代理商的资料。因为还要看另外几个人，最后还要由老公定夺，所以她只能答复他，一周后回话。

从春来茶馆出来，她看到了对面的新华书店。

她不知道春来茶馆就在新华书店对面，谢天谢地，当年的新华书店还在。当年，它是一个标志性的建筑。现在，新华书店的旁边盖起了好多高楼，它便只能瑟缩在一个角落里。

也是，现在看书的人少了，书店也渐渐地没落了，但是，毕竟还在。

那个春寒料峭的春夜，天上飘着零零星星的雨点。她和李东湖在大街上转来转去，肚子里又冷又饿。新华书店门口有个烤山芋的，他们对看了一眼，“东东，我想吃烤山芋。”

他摸了半天，终于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角毛票，走到那个火红的大铁炉前：“大爷，山芋多少钱一个？”

“我这论斤，七毛钱一斤，不论个”大爷说。

“大爷，我这只有五毛钱，你给我这个小的，好吗？”

“嗯。”

他拿着那个小小的山芋，走到她跟前，“青青，快点趁热吃了，别凉了。”

她拿着那个热热的，小小的山芋，只咬了一口，眼泪便哗的一下流了出来。

他没看见，走过去用手掸了掸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下来。然后对她说，“过来坐下吃，别噎着。”

她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来。

他把她抱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腿上，“青青，女孩子不能坐在地上，地上有凉气。”

“为什么你能坐在地上？”

我是大男人。他骄傲的说。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 “青青，我只想这样抱着你一辈子。”

“嗯，我也想这样被你抱着一辈子。”

少年时代的爱情，象栀子花一样，洁白又芬芳。

东东，你过得好吗？

林小青这次回来，发现蓝湖还有一个变化，那就是多了好多三轮车。有点象三十年代怀旧影片中的黄包车。

想起东东，她有些黯然，那时候，爱的要死要活的，最终却还是劳燕分飞。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只是当年的电影院不知还在不在？而东东住的那个汽修厂不知还在不在？

今天晚上有同学会，是陶浩之通知她的，离开蓝湖之后，她跟所有的同学都失去了联系，包括苏玉。跟陶浩之还是在上海的时候偶然遇到留下了联系方式。

中午没吃饭，林小青打算先找个舒服的地方吃点东西，然后坐上这种象老电影中的黄包车一样的三轮车直接到蓝湖大酒店。

她知道这次同学聚会陶浩之、“铅球”等人不会放过她，他们一定会拼命的灌她的酒的，不吃点东西，她怕自已会被灌醉。

宾馆的楼下好象就有几辆这样的车子。

她今天改穿了嫣之然的旗袍。绿莹莹的底色，点缀着大朵的若有若无的粉白的牡丹花。脚上也换了一双白色高跟凉鞋，仍然是达芙妮的。只是多了一双丝袜。

从宾馆出来，旗袍的下摆打在腿上，凉爽而惬意，天气很好。

下了楼，果然看到一辆三轮车停在出口处，三轮车夫上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下身穿着一条看不出本色的裤子，头上一顶破草帽半遮着脸，正在那闭目养神呢。

感觉有人过来，那车夫赶紧跳下车子，低眉顺眼粗声粗气的问，“小姐，去哪儿？”

林小青有些奇怪，这人干嘛低着头跟见不得人似的？声音还有些不正常，好象是故意捏着嗓子。她上了车问道： “哪儿的早点比较好吃？”

“零点，玉米人，有好多地儿的早点都很好吃呢。”车夫仍然捏着嗓子回答，仍然低着头。

“那就玉米人吧。”林小青更奇怪了，不知道这个三轮车夫为什么老是低着头，但她也没有说什么就上了车。

三轮车在大街上飞驰，蓝湖的初夏干爽清凉，路边的绿化带上开着一棵一棵的月季花，有各种颜色，大红的，粉红的，黄的，白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路过的行人偶然吸进一口，沁人心脾。

这情景有些象那一年他们几个人去爬铁庙山。

她的脚脖子崴了之后过了好久才好。那时候她和李东湖已经形影不离了。清明节，她和苏玉，小宝、“表妹”、“滴水观音”等人相约去邳州爬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