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三十年前
“那就赶紧走吧。”陈若兰说着把她拉到外边,将两千块悄悄地塞在她手里。苏玉当着人不好推来推去,再加上她本来带的钱也不多,就收下了。
陈若兰见她收下了又道:“过几天我休息再去蓝湖看你。”
苏玉点了点头。
五天后陈若兰果然到蓝湖了。
陈子坚在若兰的前几天就来到了蓝湖,他是到蓝湖买房子的,昨天他在蓝湖的湖滨小区定了一套房子。
因为若兰两年以后还要回到蓝湖,而若希毕业之后也一定不会回到乡下,所以他打算在蓝湖买一套房子,爱雪已经退休了,等他也退了之后,他就把家搬到蓝湖来。
毕竟城里生活比较方便。
办完手续后从售楼处出来,他给若兰打了一个电话,听说若兰到蓝湖二院来看望一个生病的同学,他也赶了过来,想跟她一块回去。到了二院,若兰把爸爸安排在医院的走廊上等着,自已去跟苏玉告辞。
陈子坚站在二院的走廊里,倚着玻璃窗看风景,柳芽站在楼梯口的拐角里看他的背影。他一身蓝灰色的中山装,皮鞋锃亮;她一件灰色盘扣的大襟褂子,一双沾满了黄泥的黑方口布鞋,面色憔悴。
感觉到有人在注视他,陈子坚慢慢的转过脸,是一个农村中常见的老妇,穿着一件大襟褂子,头发已白了大半,梳成一个髻用根银簪子别在脑后。
这位老妇看着他,提着茶壶的手却在不停的抖,这是谁啊?他想,一边漫不经心的在她的脸上搜索着。忽然心里一惊,那不是……柳芽吗?
“柳芽?”他试探着喊了一声。
柳芽被他的喊声惊动,收回目光,转脸就走。
“柳芽!”陈子坚又喊一声,扑过去。
“ 柳芽!是你?真的是你?”他追过去抓住她。
“是……是我。”柳芽被陈子坚抓住了,只好站住。她没有想到,二十多年过去了,他们竟然相遇在蓝湖的医院里。
那个下着大雪的冬夜,陈子坚和儿子陈晓被带走了,从那以后,他们父子俩就消失在她的生命里,这件事也改变了她的一生,使她的人生转到了另一个方向,她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见到他,可是,今天他们竟然相遇了。
柳芽最初见到陈子坚时很是震惊,但是见到陈子坚就想起了过去,她的心里又充满了恨。
她不想见他,很想一走了之,可是想到儿子陈晓,她又犹豫了,她多么想念儿子,这二十多年来,她无时无刻不在牵挂他。
“柳芽,真的是你吗?这不是做梦吧?”陈子坚抓着她的手转到她面前说:“柳芽,没想到这辈子我还能看到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这些年,你又去了哪里?你是怎么过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陈子坚突然见到柳芽,因为太激动,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柳芽其实早就看到了陈子坚,她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她的嘴唇哆嗦着,全身不停地颤抖。虽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神却是冷冷的。
“柳芽,真的是你吗?”陈子坚还不相信,她的冷漠让他放开双手,他一遍又一遍的看着,虽然他还能认出来是她,但却不是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她了。
记忆中,她的脸颊红红的,鼓绷绷的,穿着一件红棉袄,甩着两条大辫子,走起路来劲头十足,可是现在,她老多了。
皱纹过早地布满了眼角,脸上一片愁苦之色,灰色的大襟褂子使她看上去就象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其实她也不过……
陈子坚在心里计算着柳芽现在的年龄,她嫁给他的时候刚刚二十岁,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六年,现在他们已经分别了二十四年,今年她刚好五十岁,只不过比爱雪大两岁,可她看上去就象比爱雪大十岁似的。
“爸,你在干嘛?你认识伯母?”陈若兰不知什么时候已从病房里出来, 陈子坚看到女儿,“若兰,这是……”他不知道该如何介绍了。
“丫头,他是你的爸爸?”柳芽听陈若兰把陈子坚叫爸爸,心里一阵混乱,但是混乱过后,她也想明白了。
她都改嫁了,陈子坚怎么可能一直单身呢?他当然会再娶,既然又娶了妻子,当然会有孩子,可是这个丫头是小玉的同学,他们的女儿竟然是同学,老天爷,你真会捉弄人啊!
“嗯,伯母,他是我的爸爸。”陈若兰点点头说:“伯母认识我爸爸?我爸他怎么了?”
“不认识。”柳芽摇了摇头,“天太热,可能中暑了,丫头,抓紧把你爸带回家吧。”她有气没力的说。
他又娶了老婆,她也改嫁了,何必再提从前的那些事呢?柳芽想,干脆就说不认识就算了。
“哦!那伯母,再见。”陈若兰说,“伯母快回去吧,苏玉还等着你呢。”
柳芽点了点头。
陈若兰挽着爸爸的胳膊,走出医院大门坐公交车去火车站。一路上陈子坚都没有说话,他好象中了邪一样,一双眼睛一直直瞪瞪的。
“爸,你怎么了?”陈若兰见父亲有点不对劲,问道。
“没什么。”陈子坚摇了摇头,两个人上了公交车,车上的人很少,父女俩坐了一个双人并排坐位坐下。
“若兰,你今天到蓝湖来是看同学的是吗?”陈子坚问。
“是的。”陈若兰道。
“那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哦,你同学叫什么名字?”陈子坚装作很随意地问道。
“她叫苏玉。”陈若兰奇怪地看了爸爸一眼,他怎么忽然对她的同学感兴趣了?
“苏玉……”陈子坚在嘴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蓦地想起,当年,他曾经给柳芽肚子里的孩子起名叫陈玉。
他记得有一天晚上,睡觉之前,他和柳芽躺在床上,床头点着油灯,温暖而昏暗的灯光照着柳芽,他抚摸着她的肚子说:“你的肚子怎么这么平?一点都摸不到。”
柳芽嗔怪道:“还不到两个月,还没有个鸡蛋大,你怎么能摸到?”
陈子坚又说:“如果是男孩就叫陈晨,是女孩就叫陈玉。”
柳芽听了问道:“陈晨……陈玉……为什么起这么奇怪的名字?我们村里的娃都叫什么福贵、元宝、金花之类的。”
陈子坚说:“陈晨嘛,因为他哥哥叫陈晓,晨和晓都是早晨的意思,这是希望他们兄弟俩同心同德,互相抚持;陈玉呢,玉是坚强和美好的象征,我希望她长大之后性格坚强,并且象你一样美丽。”
柳芽听一羞涩地问:“我很美丽吗?”
“当然。”陈子坚点点头认真地说:“你是我们二墩村最漂亮的姑娘。”
“苏玉……陈玉……”陈子坚在心里默念着这两个名字,心想:难道她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可是她怎么会和若兰是同学呢?算起来,她可比若兰大得多呢!她比若梅都大三岁呢。
不过,若兰上学早,她五岁多一点就上学了,别人家的孩子都是七岁上学的。
若兰比一般正常年龄上学的孩子都小两岁,再加上农村的孩子有的上学晚,有的留级多,虽然是同学,年龄相差四、五岁的也有。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个孩子有可能就是当年柳芽肚子里孩子,也就是他的孩子。
陈子坚怕女儿生疑,没有再问下去。
可是当他猜测这个女孩可能就是当年的那个孩子的时候,他失去了之前的平静,上了火车他忽然后悔了。他要回去弄清楚:“不行,我要下车!”陈子坚说着就站起来,跑到车门口,跳了下去。
等陈若兰跑过去,火车已经开了,她看着爸爸的背影,急得直跺脚。
陈子坚一口气跑回医院。苏玉和母亲正在吃饭,看到他,苏玉有些莫名其妙,“陈校长?你是找若兰的吗?”她问。
陈子坚没有回答苏玉,他看着她,过了好久,转过脸问柳芽,“这是小玉吗?”
“是。”柳芽冷冷的回答。
是的,她就是那个孩子,你给她起名叫陈玉,你说玉是坚强和美好的象征。你希望她象玉一样坚强象我一样美丽,当年的话还在耳边,可是当年的人已经走得很远很远,远得再也回不来了。
她果然是自已的女儿。“小玉,你都长这么大了?”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走过来想抚摸她的头,但苏玉躲过了。他的手僵在那儿。
苏玉和母亲都看着他,还有病房里其他病床上的病人和陪护的人也都看着他,陈子坚忍住眼泪,“柳芽,你跟我出来一下。”
柳芽没有动。她看了看苏玉,苏玉也莫名其妙的在看着她。
过了好久,柳芽走了出去。
在住院部三楼走廊的尽头,她看到了他。
恰逢下午,病人们大都午睡了,走廊里空无一人。
柳芽直直的走过去,直直的看着他,忽然问道:“晓晓呢?”
晓晓?听到晓晓两个字,陈子坚呆住了。是的,他还有一个晓晓,但是,晓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