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雨皇自从来到柳府后,一直住的是东边的厢房,而柳亦寒向来是住在南面的小竹轩。这是他们以及倾岚都知道的。
屋内,一灯如豆。
倾岚坐在床边替谢雨皇把脉,神情满是凝重。
屋里明明摆了炭盆,可谢雨皇蜷缩在床上,还是觉得彻骨的冷。
许久后,她才敢抬起头来:“倾岚姐,我真的……”
倾岚抢在她问完之前点了点头。她知道,现在屋子里的三个人,都不愿听到她说出那两个字。
“去把房门关上,这件事情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柳亦寒向倾岚吩咐道,“你出去吧。”
倾岚点了点头。她开门的一瞬间,大风呼啸的声音异常刺耳。
不过这样的声音,在她掩上门之后就消弭无踪。昏暗狭窄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一片死寂。
柳亦寒逆光而立,面容被掩盖在烛光的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诚然,谢雨皇也不敢去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道:“这孩子,是谁的?”
谢雨皇看着墙上,他被拉得颀长的影,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帷帐之内,男人随着烛光起伏的影子,以及他浑身的酒气,和呕吐物的酸味。曾经,就算他打伤她,侮辱她,就算他此刻已经葬身于自己手中,她都从没有像现在一般憎恨那个人。她现在只是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何没有亲手杀了他,为何没有让他死得更惨一些。她紧紧咬着下唇——其实她想开口去解释,但只要她一松开牙关,嘴唇便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许久后,她只听到柳亦寒的一声冷笑:“你不说,也没人逼你。”
随后,他转身,走了出去。
直到看到他背影的那一刻,眼泪才簌簌从眼角流了下来。
然后她拔下那枚一直插在她发间的金钿,对准了自己的肚子。
她闭上眼。
柳亦寒打开房门,顿时风雪席卷而入,在烛光的明灭下如同黯淡的萤火,在他挺拔的身影上,乱作一夜之后,冬风吹散的满地的梨花。
那枚金钿紧紧地抵在她的小腹上,将她的衣服压出一个漩涡般的褶皱来。她却再度听见柳亦寒的声音:“你若是再自残,便没人会再救你。”
他其实并没有回头。他的发梢被风吹乱在身后,本就清瘦的背影,也似乎被雪,染得花白。
谢雨皇终究是垂下了手。
就算这孩子死了又能怎样呢?自己还是如同一本被打湿的书,时间长了,水可以干,书上的痕迹,却永远抹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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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一个月,谢雨皇都没有再见到柳亦寒。
果然,他不可能真的什么都不在乎。
不过他不来倒也好。那男子这样一尘不染,每次想到他时,谢雨皇就觉得自己肮脏的身体,会亵渎了他。
倾岚倒是时不时会送安胎药过来,只是谢雨皇从不曾喝过。她害喜害得厉害,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会不停地作呕,更加让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恶心。于是到后来,她吃饭也吃得越来越少了,有的时候甚至一天只吃一顿。不过她从不觉得饿。
她每日唯一能做的事,就是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那一角屋檐发呆。那屋檐上有一个残了一半的铃铛,会随着风声摇摇晃晃,却不再能发出响声了。而天冷需要关窗的时候,她一天则能睡上十个时辰。
倾岚依然给她送药,见她今日居然并没有躺在床上,而是起身站在了窗边,微微有些吃惊。
“倾岚姐。”她声音有一些沙哑,但是异常平静,“我想离开柳府。”
倾岚却没有挽留她,就像老早就猜到了她要说什么一般:“想走便走吧。”
“这些时日你和亦寒的照料,雨皇铭感五内。只是等这孩子出生,我总不能再带着孩子赖在这府中,平白拖累你们。”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出了柳府,还怕没地方去么。”
谢雨皇突然转过身来,看着倾岚:“倾岚姐,你也觉得我脏么?”
倾岚放下手中的药,直起身子,就这样静静地与她对视着。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像现在这样。”良久后,她才缓缓道,“你想啊,这些日子,你经历了多少事。照你之前的身体状况,本是一点也不适合怀孕的,但这孩子,竟然都平平安安地在你肚子里待了下来。这难道不是天命?”
“倾岚姐,你也信天命?”
“天命攸归,身不由己。谁不都是这样。”
“可是我偏不信。”谢雨皇仰起头,让眼泪能在自己眼里转得久一些,不至于马上就滑落下来,“我明明不曾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可是他,为什么连死也不放过我。”
倾岚张开手,想去把她抱在怀里,可是犹豫了一会,终究是放下:“我倒觉得你现在这样,就是听天由命了。”
倾岚叹了口气,走出了房间:“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窗外的雪化了,不断有雪水从那个残破的铃铛的丝绦上滴下。冬日的阳光向来温驯,但照在这样的雪水之上,还是显得刺眼。
就像曾经青崖山上,也是这样化雪的时节,她纵身舞动在那株美人梅下,拂袖间,挥洒出的剑光。
曾经她那么努力,哪怕是置身于百毒之间,也未曾有过一丝畏惧,就是因为,她知道自己不平凡,也一定要不平凡。
方才倾岚那一句听天由命,让她心里本能地生出一丝不甘。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她抚了抚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自己的一辈子,还不是就这么望到头了?
她想着,再度回到床上,盖好了被子。
此时,房门却再度被打开了。
谢雨皇以为是倾岚又回来了,只是侧过头去看了看。这么一眼,却瞟见了一袭轻裘缓带,以及男人琼林玉树般的步履。
谢雨皇有那么一瞬间的吃惊,但也只是一瞬,便重新靠在了枕上,不去看他。
柳亦寒的脚步在离她很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他目光瞟过床头未被动过的汤药,以及吃剩了没来得及收拾的饭菜,但并未在这些琐事上留意多久,而是走到床对面的小桌前坐下,把玩着桌上的一个茶盏。
片刻之后,男人道:“我有一件事要请教你,只是不知你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茶盏稳稳地落在桌面上,发出“啪”地一声轻响。
“秦妍,对她大哥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