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只有谢雨皇发现了这点,几乎是所有大周的人,都倒吸了一口气。敕勒可汗带着这女子,分明是想告诉大周的人,他们敕勒所能驯服的,并不仅仅是雄鹰野马!
身后传来贤妃的一声冷笑:“大周人花拳绣腿,至少好过你祸乱叛国!”
“我虽生在大周,却不是大周之人!”那女子却不生气,双手抱在胸前,在草原中央缓缓踱步,“大周女子自出生起,便只能待嫁闺中,没意思!”
贤妃道:“待嫁闺中,是为了能嫁得世间最好的郎君,伴君身侧!”
那女子唇边讥笑的意味更浓:“更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你们大周的女子,居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心甘情愿地让男人来主宰自己的命运!”
言罢,她抬手,五指一松,将自己的弓扔在了地上:“大周的女子,可有哪一位,愿意与我比试的么?”
近晚的风几分萧瑟,肆意扬起她束在脑后的发,那些深居宫中,抬首徒见四壁的人,自然不禁疑惑,身为女子,眼里如何会有如此凛冽的光芒?
然而,正是因为深居宫中,在场的女子,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但大家都心知肚明,诸位皇子输给了敕勒可汗,在这无烟的战场之上,大周已然是落了下风,好不容易需要女子站出来撑起门面的时候,这些嫔妃才发觉,自己往日学的只有绣花织布,至于骑射一类,更是一窍不通。
皇上手中拨动的佛珠,也凝固在了那里。
那女子也并不催促,只是抱着手,静静地立在那张弓前。目极青天,天似穹庐,却有一个身影,自那浅草深处盈盈走来,浅色的衣衫以及面纱,似乎都要与那天际的颜色,融为一体。
她走到那女子身前,俯身,捡起了那张弓。
身后的人群顿时议论纷纷:“一个区区的女官,怎么可能比得过那些自幼习武的人?”
“是啊,不站出来也就罢了,若是输了,岂不是又丢了大周的脸?”
“我看她啊,是和那阮曦一样,想升职想疯了。”
谢雨皇对那些议论视而不见,紧接着,她咬住袖子上的披帛,将自己的右臂,束在了腰间。
身后的嫔妃再次睁大了眼,议论之声,反而戛然而止了。
“说吧,你要怎么比?”
那女子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你一只手,便想赢我?可惜,我不和拿不起弓的人比。”
谢雨皇不与她争论,掀起那碍事的马面褶裙,一个纵身跃至马上,赤色骏马在她身下撩起前蹄,一声嘶鸣。
“与你比,一只手就够了!”
“哈哈哈,果然不错!”看见她一气呵成的上马动作,那女子终于开始正视眼前这个对手,也翻身上马,指着远处的几个草靶,道,“我也不难为你,射中靶心,多者获胜!”
谢雨皇勾起一边的唇角,两人相视之间,身下骏马已经飞驰而去。耳畔疾风呼啸,身下马不停蹄,目所能及之处,只有一片天际,浩渺无云。
她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多年前,青崖山上那个不谙世事的女子,唯一的念想,便是能与她的玉宸哥哥一起,并肩携手,饮马江湖。
而如今,她却只有在比试之时,才能略微地感受一下这种策马扬鞭的快意——她其实并不认为这是一场比试,而是将压抑了三年的锋芒与豪情,在此刻尽数抒发而出。
但她的思绪,终究是被不远处那个草靶拉了回来。
马蹄声依旧不绝,狂风忽过,替她撩起了面纱。她俯首,牙关一咬,将羽箭从拴在马鞍一侧的箭囊中衔了出来,左手紧紧握住长弓,固定住羽箭的方向,再度将弓弦和羽箭的箭尾一并咬在齿间,拉成满月。
她的视线里,只有草靶中央的一个红点,愈来愈近。
时间仿佛也被她拉弓的动作拉长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却见那女子面纱浮动,齿间力道一松,那羽箭便如迸溅的火花一般,干净利落地破空而去。
正中靶心!
身后一片惊叹,但也有人惊叹的并不是她精湛的技艺,而是因为方才她面纱扬起的瞬间,隐约露出的那块青紫色的印记。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风华绝世的柳王爷的“妻子”,居然是顶着这样的一张脸,在宫中藏了三年。
“我道她为什么进宫来就蒙着面呢,本以为是故弄玄虚,原来根本是见不得人啊。”
“是啊,真是不明白,柳王爷为什么会看上这种人。”
“射箭射得准又怎么样?赢了又怎么样?这宫中,长得丑的人,永远混不下去。”
......
这些话,谢雨皇从小到大不知听过多少遍,时间久了,自然也就习惯了。
她置若罔闻,反而为自己那正中靶心的一箭感到满意。自己的右臂本就没有什么力气,如今她将右臂束在腰间,并不觉得不方便,反而那只废掉的右手,显得没那么碍事了。
马蹄极快,容不得她的目光在第一个草靶上停留,她自然也不会看见,身后的皇上,已经握紧了手中的酒杯。
方才与草靶擦身而过,那敕勒女子也追了上来,拉开弓弩,羽箭同样正中靶心!
两人又回到平局,紧接着是第二圈,谢雨皇的马一直稍稍领先,又是两箭射出,两人彼此紧咬着对方,不相上下。
第三圈的时候,那敕勒女子的马却追了上来。
场上一共六个草靶,她们各射中两个,如果第三圈让敕勒女子抢了先,那么结局无非只有两种,要么敕勒赢,要么打成平局。
要想扭转局势,除非,敕勒女子的这一箭,并没有中靶心!
敕勒那边一阵呐喊声中,女子已经拉开了弓。
谢雨皇亦拉开了弓!
直到敕勒女子松开弓弦的那一刻,大家才发现,谢雨皇的箭并不是对着靶心,而是正对着敕勒女子的箭飞出的方向!
“叮——”
两只羽箭在空中相遇,一声清脆的响声之后,各自失了力道,朝一旁飞了出去。
此刻,敕勒女子已经与草靶擦身而过,要想再发一箭,已是不可能!
而谢雨皇的马,恰好奔至草靶跟前!
拉弦张弓,最后一箭,沉闷地钉进了靶心里。
谢雨皇提缰立马,自马背上翻身而下。
她朝面前的敕勒女子福了福身,将手中的弓还给她。因为方才马背上的颠簸,她的发髻稍稍凌乱,有微风轻起,拂过她散落在耳畔的碎发。
她语气依旧平静:“大周女子的命运,并不都是掌握在男人手中。”
“是我小看你了。”那敕勒女子倒也坦荡,对她抱了个拳,“不过姑娘,我有一句话想劝你。”
谢雨皇唇角微微上扬,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你武艺既然如此精湛,就算长得再难看,也用不着蒙面示人。”
她说罢,手中马辔一紧,轻呵一声,纵马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