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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凰 第二十六章 木兰行宫

六月廿ེ̥八,后宫宠极一时的林嫔被发现死于冷宫。

虽然她的脸已经破碎得不成样子,但人们还是看得出来,也无不疑怪,前几天还是倾国倾城的林嫔,怎么死的时候,就成了丞相的小女儿了。

皇上自然是盛怒,当即下令清查宫内所有的丞相余党,包括太监总管在内的一共一百八十一人,全部杖毙。

宫中之人无所不知,丞相原是三皇子的谋士,这么一来,三皇子就如同被砍去了左膀右臂,地位岌岌可危。一棵大树,就这么被连根拔起,再无东山再起之时。

“林芷死了。”

当听见顾玉宸亲口说出这四个字时,谢雨皇正立在窗前,将那一束已经枯败的凌霄花的花枝剪去。林芷死了,三年以来,她一直立志要除去的人死了,可是不知为何,她并不觉得很开心。

“你不必专程来告诉我一件我已经知道的事。”

“现在你总该满意了吧。”

“满意?”谢雨皇随手将那些枯枝败叶扔出窗外,并不去看他,“我有什么好满意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顾玉宸扳过她的肩,强迫她面向自己,“秦妍不是当初的秦妍了,谢雨皇也不是那个毫无心机的谢雨皇了。你做的那些事,别人可以不知道,可是我呢?且不说往日我对你如何,自从我回宫,每日心心念念都是你,到最后,却被你送上了别人的床榻!”

“七皇子说的话,下官不明觉厉。”谢雨皇拂开他的手,继续去拨弄窗上的花,“林嫔从入宫开始,到自残龙胎,再到勾引皇子,都是她一人所愿,一人所为。她只不过是从一开始,就做了一件错事。难不成七皇子见林嫔临死前,曾见过下官一面,就要断定林嫔是下官逼死的么?——这罪,下官可不认。”

“你当然可以不认,”顾玉宸冷笑道,“因为逼死她的,也有我!”

“那真是谢谢七皇子了。”

顾玉宸见她一脸漫不经心的样子,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却不知如何发泄出来,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雨皇,我不管你如今变成什么样子,我也知道,这些都是因为我曾经犯下的错,可是这一次,秦妍已死,皇位我也不再念,不再争,你之前所为,我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你便当我赎罪了吧。过去的事,就当是一场梦,然后我带你出宫,我们一起回到青崖山上。我挑水来你织布,夫妻双双把家还......”

谢雨皇不知道该如何戳破他的美梦才好。

每到这种时候,奉喜就会挺身而出,救谢雨皇一命:“大人,皇后娘娘吩咐您过去。”

谢雨皇微微一笑,对顾玉宸福了福身:“下官该走了,七皇子若是有闲心,还是多些时间想想,该怎么和皇上冰释前嫌吧。”

皇上面上虽然不治顾玉宸的罪,但心底也对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儿子没了什么好感,就连宸妃也跟着失了宠。眼看着锦瑶宫的两个嫔妃一下子都得了宠,又一下子都失了宠,皇上自然也是不肯闲着的,这种时候,他便想起了陪伴自己多年、如今卧病在床的皇后。

谢雨皇在皇后宫里的时候,也明显感觉到皇上来得频率多了许多,只是从来不在皇后宫里过夜。不过皇后现在的身子,也确实不适宜再侍寝了。

眼看她每日躺在床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就算醒了,也只不过是咳嗽、喝药,纵然太医依旧每日都来,也还是束手无策。谁都不说,但心里都明白,皇后的日子,也不过最后的那么一两年了。

皇后自己的心里,也是清楚的。

“娘娘,臣已经吩咐下去,在贤妃和熙妃宫里用的驱蚊香中参了麝香,太医府上下也都已经打点好了。”

皇后脖子下的白茶芯枕头发出一阵轻微的细响,应当是点了点头。

谢雨皇也不知除了这些必要说的话,还应该再说些什么,整个宫里,只听得见皇后沉重的呼吸声。

“雨皇。”她的声音微不可察,但谢雨皇听得出来是在叫她,凑过了耳朵去,“听说过两个月,皇上要在木兰行宫接待敕勒可汗,本宫想去看看。”

“敕勒人野蛮剽悍,又精于骑射,皇上去木兰行宫,必然要与之比试骑马狩猎,臣担心娘娘......”

皇后睁开眼,今日她的目光,比起往日竟有神了许多:“你们都说我要静养,大概就是静得久了,反而想热闹热闹。”

“那臣过会就去知会皇上。”谢雨皇答道。皇后一躺就是一个月,也该出去见见太阳。

皇后醒了不久,果然又开始咳嗽了。

宫女已经习惯了递上一条湿热的帕子,皇后掩住唇,不断地咳着,本就宽松的亵衣袖子随着她一抬袖滑到了肘边,也就是那么一瞬间,谢雨皇突然看见皇后的臂弯处,似乎有几条青紫色的纹路,顺着血脉蔓延开去。

那样的纹路,没有人比谢雨皇更熟悉。

因为,那是枯蛊留下的痕迹!

难道......十八年前杀死舒妃的,居然是皇后么?

可是,她体内的枯蛊,向来只能使人瞬间毙命。如果真的是皇后杀了舒妃,为何这枯蛊,却要十八年后才发作?

她心中万般思绪倏忽而过,当她想要再次看清那纹路时,皇后也似乎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将手臂缩进了袖子里。

宫女接回帕子,洗去上面的血迹,水波搅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宫殿之中荡漾着。

“你也看见了。”皇后只是目光涣散地望着前方,她似乎是思忖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来,“后宫纷争就是这样。外人只道我是多年来落下的咳喘,但我自己又怎么会不清楚?若不是十年前,当时的李嫔在我的药里下了慢毒鸢唳,我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皇后说的鸢唳,谢雨皇虽然从来没有听说过,但皇后身上的纹路,和枯蛊所成一模一样,她是断断不会看错的。

犹豫片刻,她道:“娘娘,臣未入宫之时,曾学过一些歧黄之术,不如让臣为您把把脉,兴许能看出一些端倪。”

“不必了。”皇后回绝得果断,谢雨皇也只好收回了手。皇后摘取了往日所有的珠钗金钿,苍白和憔悴毫不遮掩地将苍老托显而出,更何况还有鬓角那些在烛光下隐隐发光的白发。若光看她现在这个样子,谁也不会想到她曾经是如何母仪天下,如何在这后宫里翻云覆雨。为她现在这个样子惋惜的,不光只有谢雨皇,就连后宫妃嫔之间的斗争,似乎也比往日消停了许多——无论有没有下一任皇后,无论下一任皇后是谁,这位她们十余年来一直称作姐姐的人,总该在弥留之际,好好地享受一下这后宫之中难得一见的、平静祥和的阳光。

谢雨皇其实很不愿意承认,她二十年以来唯一感受到的一点母亲的温暖,这么快又要离她而去了。

不过转念一想,就算皇后是为枯蛊所伤,又能怎样呢?她可以以身养毒,却不能以身解毒。

皇后微闭着眼,靠在软垫上,许是人老了,这些漫长的、寂静的时间并不显得无聊。她似乎有大把大把过去的岁月,可以用来追忆,用来填满这些卧病在床的时间。有的时候,谢雨皇会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一丝与她如今的年纪毫不相符的澄澈笑容,就好像多少岁月,都在那一瞬间倒流了回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皇后的声音终于从帷帐内传了出来。

“林嫔的死,总是让我想到一件事。”她的眼前,明明只有帷帐外一点昏暗的烛光,但谢雨皇总觉得,她的瞳孔里,好像倒映着仲夏夜里满池的萤火,“雨皇,如果你也身为后宫佳丽,如果你也与臣子有染生子,你,会原谅自己吗?”

******

皇后平日里躺在床上的时间比谁都多,可是出发去木兰行宫的这天,她起得比谁都早。

按迎宾之礼,她本该着大襟霞帔,戴龙凤珠翠冠,但她执意只穿了一件石青色锦缎长裙,看似简单,却也打扮了好几个时辰。

“莺传旧语娇春日,花学严妆妒晓风。天子时清不巡幸,只应鸾凤集梧桐。”

谢雨皇不知道为何皇后突然会吟出这么一句诗来。木兰行宫不比其他行宫,一路走来不见繁花似锦,倒是多了一些马粪味,不过看着皇后眉梢舒展,谢雨皇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娘娘,那人来了。”

宫女的声音压得很低,但显而易见的是,皇后眉目间的笑意更浓了几分,侧目对身后跟着的一众宫女道:“你们且先去吧,不必跟着本宫——雨皇,你去告诉皇上,本宫身子不适,想一个人走走。”

谢雨皇低声应了,见得皇后身影消失的地方,木兰花素艳相宜,如珠粉紫霞。

也就是自那木兰花争艳之处,突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

谢雨皇本能地向后退去,身形轻盈灵动如檐下惊燕,淡藕色裙裾和面纱因风而起,如那平湖月色之上,被石子惊起的粼粼波光。

裙裾落地,她也看清了脚边一只挣扎的野兔,以及插在地上的一把长剑。

剑光淬月。

“一直你在宫里吃不惯,这回给你加餐了。”

伴着笑声的,还有和这男子的声音一样爽朗的马蹄。

“吁——”柳亦寒在她面前勒马,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又是经年,他还是喜欢月白色的袍子。

谢雨皇将淬月从地上拔起,将剑和野兔一并还给了柳亦寒:“拿回去给忘君和知卿吃吧——这两个孩子,也是时候该断奶了。”

许是向来不曾为孩子所劳心,这女子虽已生儿育女,眉宇间却还带着几分稚气,比起同龄女子,也显得更加明艳一些。她一本正经地说出这句话,柳亦寒心里却瞬间五味杂陈,许久后才苦笑道:“忘君和知卿,都已经会背《诗经》了。”

“是么......我都进宫这么久了......”

她并不是感慨光阴荏苒,她只是不想让柳亦寒知道,自己其实对孩子的成长一无所知,也从没有人告诉过她,孩子什么时候应该断奶,什么时候该学吟诗作对。

柳亦寒将淬月重新收回腰间,握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你且放心,我请的都是国子监的先生,忘君和知卿本就聪慧,像你。”

“只是我听说,国子监不收女学生?”谢雨皇听他所言,倒是皱起了眉,“世人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但我总希望知卿能略通一些诗书。”

“我知道你要这么说。”柳亦寒拴了马,凝望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或许连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正潜移默化地关注着那两个孩子的一切,虽然她一直不敢承认,她其实很想见见他们。

“倾岚已经给知卿做了好几套男装了,女孩子在豆蔻之前,应当是不会被发现的——就算被发现了,不是还有我么?”

他微笑的时候,眼里有种格外的光芒,谢雨皇仰面间看见倒映在他眼底的自己的影子,这个男人,似乎总能洞察到她心里。

他们并没有太多的话,但是走着走着便过了很长的路,而这样一段携手同行时光,比起三年的分别,只不过是疏忽一瞬罢了。